李存禮聽得李絳瓔問汴州,笑盈盈答道:「如今是萬事俱備,只等著天子出巡了。」
李絳瓔每回聽見李存禮說天子的時候,都覺得是十足的諷刺。旁人這麼說她大抵是心中會有幾分不豫,可是看著李存禮拿總帶著淡淡譏誚之意的神情,忽然便又覺得心頭湧起的更多是快意。
天子出巡。
張子凡。
這是棋局裡最至關重要的一環,他以天下人為棋,天下卻也有人以他為棋。姬如雪和李星雲之間是堅不可摧忠貞不渝的愛情——李絳瓔這樣想著,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可是姬如雪和張子凡之間卻是沒有那樣好的交情,張子凡現在當了皇帝,皇帝麼,總是疑心病很重的,可別到時候反過來懷疑自己的好兄弟為了女人要和自己反目。
畢竟這皇位也是從人家手裡被讓過來的,起初當然要千恩萬謝,出現嫌隙的時候呢?一個人手裡握著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與萬里江山,一個人手上卻是陰暗處最鋒利的一把刀,這對外的時候是矛與盾,但等自相矛盾的時候,便又成了兩敗俱傷。
她等著這一日。
汴州正風起雲湧,各路人馬的無數雙眼睛都盯在上面,而解粱卻要顯得淒清很多了。
一年前這裡卻是諸侯齊聚真假天子的熱鬧景象,只能說人都是健忘的也是善變的,今日如珠似寶的對待著明日便可能棄如敝屣,這龍泉寶藏曾經引動無數人的野心,如今空蕩蕩的寶藏外頭也是空蕩蕩,顯得來人都有些突兀。
李絳瓔站在那裡便顯得分外突兀。北地的冬日是森寒的,狂風呼嘯著將人的袍袖都捲起來在風中飛舞,李絳瓔穿得其實有些單薄,但是她站在那裡的時候身形是那樣的穩固,顯得如同是堅不可摧的寒冬中的一棵樹。
她向著那個無名的墳塋微微笑了起來。
李氏子,卻是無名。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袁天罡一生都在為了大唐的皇權維繫而奔走征戰,可是到頭來也正是他將李唐的皇室血脈變成了無名無姓的不良人,給了他希望之後又告訴他從始至終他不過是一塊磨刀石。
這,才是最大的悖逆。
如今她來修復這份悖逆,不知道她這位兄長在漫長的沉睡之中睜開眼睛知道袁天罡已經死了,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在他們兵戎相見之前,也應當是有一段親密如父子的時光的。
父子,君臣。
天家的父子就是君臣,袁天罡不是皇帝也不想當皇帝,可是他與這位皇子之間卻一如君臣。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一切?」李絳瓔的笑容里有兵鋒與硝煙,她是等著去舉起戰旗的那個人,她等著那一天的到來,雖然有著足夠的耐心,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將要發生的都是什麼,依舊有種不可遏制的戰慄席捲了她的周身。「懸壺閣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不過是一群醫者,先師了解袁天罡,也終將打敗他。」
這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她如今的聽眾不過是李存禮和降臣罷了,降臣聽見了狄仁傑的名字不過是低低發出一聲笑,或許她想起了這個曾經短暫同他有過交集、也挫敗了她某些計劃的,多智猶如鬼神的男人,或許是在為這個已經成為一抔黃土的故人而哀悼,只是這哀悼的方式有些特別。
李存禮知道這話不是對他說的。
她是在對冢中那有姓而無名的人說話,將與他生命一起復燃的還有復仇的火焰。
「屍祖,請吧。」李絳瓔淡淡道。
降臣走上前幾步,這樣寒冷的天氣里她那兩隻手似乎都比平時更蒼白了一些,顯示出了一種近乎於屍體的本色。她盯著那墳冢笑道:「我已經想這麼做很久了。」
「你不是已經這麼做過了麼?」李絳瓔問道。「楊玉環的墓你是早就掘過了,玄宗的墓,想來你也不會放過吧?」
李絳瓔問得輕描淡寫,仿佛被刨開的那個不是她某個先輩的墳墓,而降臣亦是答得淡然。
第一百零二章 斂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