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按著記憶里的情形,一幕幕地上演著,看著楊戩帶著冷笑的神情,哪吒不由低下頭去。雖然,一路行來,看著這個人承受的那些重負,和往昔對自己的關切與溫和,自己早已選擇了原諒。但又重對這一幕時,心中卻仍陣陣隱痛。
就為了那個位子嗎?為了那個位子所能掌控的權力?楊戩大哥,你竟真的從此改變了去,一步步地,心甘情願地變成了那個分外陌生,分外刻薄寡恩的司法天神?
「楊戩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鏡里的神殿,哪吒緊緊攢住身上的乾坤圈,眼裡如同要噴出火來,大聲叫道,「武成王是魂魄封神,又只是一個區區的下界山神,他能管得了什麼大事?又如何敢管什麼大事?」
楊戩提筆批閱著公文,將這二人冷在一邊,森然道:「東嶽的責職就是勘對人間禍福果報,正是因他勘對不力,錯亂因果,顛倒報應,才使得凡間大亂。他不是元惡,誰人又是?」
黃天化怒道:「楊戩,你明知故問。那些事都是司職的上仙失職在失,我爹爹如何勘對?哪個上仙,又會去賣一個山神頭兒的帳?有的倒是上奏了天庭,但根本無人過問,我爹爹總不能強壓著不讓施行吧?」
楊戩冷笑道:「不打自招了罷?明知是錯,卻將錯就錯,更是罪加一等!行了,我手中事務繁雜,沒有空來陪兩位閒聊。」
見黃天化氣沖沖地還要爭辯,楊戩更顯出不耐煩的神情來:「丙靈公,尤其是你,你是三山正神,非宣調不得擅入天庭,今日已是違了天條。姑念你是初犯,我可以免予追究。但你若執迷不悟,我便要公事公辦了。」
「公事公辦?我倒要看你如何公事公辦!」
哪吒盯著楊戩,只覺這個高踞在桌後的人突然便陌生了起來。西歧的歲月里,那些同歌同哭的生死交情哪去了?與子同袍的兄弟之義哪去了?真君神殿冷氣逼人,心中,更是冷得沒有了一分溫暖。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大步衝上前去,一抬手,案上的公文已被盡數掃落在地上。
楊戩移目看向哪吒氣得鐵青的臉,心中微微一軟,但眼角餘光,落在諸仙相互攻擊的文書上,心腸頓時又剛硬了起來。封神恍若過眼雲煙,今時早已不同往昔!楊戩,你還有留戀之情嗎?
他冷冷地對自己說,目光也隨之變得更加冷漠,神色陰沉地開了口:「三太子,你最好自重,不要以為自己是李靖之子就可以任性胡為,大鬧司法天神的居所。這罪狀若真呈到玉帝面前,就算你爹是天王也保不了你!」
「我爹?你居然對我說這些話?你……我什麼時候靠過那個人的庇佑來!楊戩,有種你給我說清楚!」
額頭上青筋暴起,哪吒恨不得用乾坤圈砸碎眼前的一切,大聲咆哮著,「你有種,楊戩,明知我那些過往,竟還在我面提什麼庇佑!你有恃無恐是不是,算準了我不敢對你這新貴怎麼樣是不是!」
楊戩唇邊漾起淡淡的笑意。千餘年了,還是沒長大啊,還在牢牢記恨著剔骨還親的慘痛麼?多年交往的情形浮現眼前,口中卻說出了更加諷剌的話語:「司法天神雖然位高權顯,但的確比不了李天王持掌十萬天兵。三太子,你若執意要大鬧我真君神殿,我無計可施。不過,那只是因為你有了個好父親,才能如此地肆無忌憚地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我耀什麼武,揚什麼威了?」哪吒大喝一聲,乾坤圈上光芒一閃,險些便發了出去。反是黃天化死死拉住了他,不讓他闖下大禍來。
「楊戩,我知道你的兵法稱得上西歧第一,但是,沒想到千餘年不見,你竟是用在了自己的兄弟身上!」黃天化厲聲喝著,「你是故意激怒三太子的。你要讓我們犯錯在先,無力為我父奔走吁冤,對不對?三太子,不要中了這個無行小人的計。我們先走,去找老君,去直接覲見玉帝,總要為我父討個公道來才好!」
哪吒看著鏡中怒氣衝天的自己被黃天化強拉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真君神殿,只覺出了難以言說的茫然。因為他記得,從此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踏進過那裡半步。那句楊戩大哥,此後的八百餘年裡,更是再也不曾叫出口過。
只是,這一切,又要怪誰呢?楊戩大哥,就算有再多的苦衷,就算再看重司法天神之職,你也不該為保全自己,去出賣這同生共死過的好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