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見過貓下崽,卻未曾見過人生孩子,這還是頭一回。
起初聽楊瑾娘叫得悽厲可憐,橘子很著急,便跑進了產房裡。
眼見楊瑾娘遲遲生不下來,橘子覺得這必須要去醫院才行,可是這裡沒有生孩子的醫院,能指望的只有那個接生婆子。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接生婆的臉色卻與這天色背道而馳,逐漸變得凝重。
楊瑾娘被折騰了一整夜,時臥,時坐,時立,各種產姿都試遍了,參湯也喝了,房內到處都是血,唯獨被趙媽媽和盧媽媽架著半屈著身無力站在產凳上的楊瑾娘面如金紙,任憑汗水怎樣反覆沖洗,也沖不出半點血色來。
接生婆半蹲在楊瑾娘身前,終於見得那血淋淋的產戶中有了動靜。
這好不容易盼來的動靜,卻讓接生婆徹底變了臉色。
橘子也看到了。
那裡鑽出了一隻細弱的小手,懸垂在楊瑾娘鮮血淋漓的下身,細細手指蠕動抓握著。
接生婆猛然站起身往外走:「讓家中能做主的人來」
「保大還是保小,要快些做決定再遲些,都要保不住了!」
一直等在外堂的王錫琛面色頓時慘白。
那經驗老道的接生婆頓了頓,如實與他說:「十之八九是個公子」
王錫琛眼睛一顫,顧不得什麼忌諱,闖進了產房裡,一眼便看到了如一塊被髒水浸濕的舊布一般的妻子。
楊瑾娘被扶回到了床上,躺在那裡,眼神疲憊渙散。
「要小的」她看到丈夫走過來,聲音虛弱沙啞地說:「二爺,要小的。」
王錫琛眼裡冒出淚光,緊緊攥著妻子的手不敢放。
屋子裡其他人也都一臉不忍,欲言又止。
直到一道老人的聲音響起:「沒有保大保小這個說法。」
王錫琛回頭,只見是母親也來了。
董老太太語氣乾脆:「沒能生下來的玩意兒,還算不得人,沒道理為了個玩意兒,賠上一條人命——王家沒有這樣草菅人命的規矩!」
王錫琛聞言再無猶疑,含淚果斷道:「聽母親的,保大!」
他不顧還在搖頭的妻子,鄭重向接生婆行禮:「求務必保下我妻瑾娘!」
接生婆一聲嘆息,便讓眾人都出去了,只留了個打下手的趙媽媽。
橘子還在守著,這是貞儀的媽媽,它得替貞儀守著。
橘子也曾在電視裡聽過保大保小的說法,它之前並不知是怎麼個保法兒,今日才知。
接生婆一手拿著剪刀,一手往楊瑾娘下身里掏去,口中喃喃道:「你沒這福分,且走吧下回將路看仔細了再來!」
楊瑾娘哭著想要掙扎,但她已沒了力氣,只能被趙媽媽按在床上。
橘子清楚地看到,那探出來的胎兒的手起初還在動,很快卻變成了一堆碎肉,隨著穩婆的手往裡掏去,好像還有悶沉的哭聲。
越來越多的碎肉被掏出來,楊瑾娘的臉逐漸麻木,似乎也感受不到痛意,直到身軀微微一顫,下身滑出一大灘渾濁的血肉血水,她的腹部迅速癟了下去。
橘子看到,穩婆剪斷了什麼,處理一番後,將那一大灘血肉又塞回楊瑾娘的肚子裡。
趙媽媽端著那盆碎肉往外走,王錫琛看了一眼,別回頭去,含著淚險些嘔出來,如何也不敢再看第二眼:「去埋了吧」
他腳步虛浮地走進屋子裡,來到床榻邊。
「二爺,你告訴我」楊瑾娘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聲音也透著空洞:「是男孩,還是女孩?」
王錫琛攥住她一隻手,啞聲說:「是是個女孩,我看到了。」
楊瑾娘眼睛一顫,終於滾出眼淚,卻好似如釋重負,嗚咽道:「我和她沒緣分」
片刻,她轉過頭來,同丈夫說:「等我身子養好咱們再生一個,總能有的。」
自認膽大包天的橘子,這一瞬忽然感到恐怖。
楊瑾娘虛弱的臉上有感激有慚愧有自責,可就是這樣一個柔弱的人,她竟唯獨沒有半點後怕的樣子。
橘子突然有些討厭楊瑾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