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不到,公使團抵達寧陽。
寧陽火車站,沈涵初站在一群軍政界的迎賓官員中,等著豐平來的專列。
不久之後,站台不遠處忽然一陣紛沓的腳步聲,來了一大批警衛方隊,站定後紛紛雙腿一碰,齊刷刷地行槍禮。沈涵初不免抬頭看了看,只見顧北錚被一群衛戍簇擁著而來的。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藍呢帥服,肩上掛著織金綬帶,頭戴白纓禮貌,劍眉星目,正精神抖擻地往這裡走來,迎賓隊伍里的一行人紛紛躬身行禮,喚道:「督軍!」
沈涵初慌忙低下了頭,心裡倒湧上一陣莫名的慌亂。那日她與梁廷殊說的雖是氣話,但也是實情,這個顧督軍,她是真有幾分懼怕。
顧北錚並未說話,只是不耐煩地拄著手裡的一柄長佩劍,向那鐵軌的遠處張望了下,皺眉道:「怎麼還沒來?」
一旁的羅昌倫取出一隻金色懷表,看了看道:「快了,應當是要到了。」
說話間,便傳來一陣嗚鳴聲,一輛列車往他們隆隆地駛來。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羅昌倫急忙回頭,向迎賓的人群里望了望,嚷道:「翻譯呢?梁司長,你推薦的人呢?」
梁廷殊連應了幾聲,推了一把沈涵初。沈涵初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到了人群前方。
她慌忙站定,回道:「在。」
羅昌倫瞥了她一眼,道:「待會兒就一直跟著我們,別走遠了。」
她點了點頭,忙站在羅昌倫身後,也不敢去看那顧北錚。
顧北錚雖聽到她的聲音,卻也不去正眼瞧她。可她那一個「在」字,卻溫溫軟軟地飄到他耳中,在他心口盪起一圈圈漣漪,那握著佩劍的手,不由得捏緊了幾分。
那專列停下後,公使團的人便陸陸續續地往下走。為首的法國公使一身精緻的西服,高筒禮帽,手裡握著根黑色細拐,一副紳士做派。那公使夫人挽著他的手,金絲錦緞洋裙上綴著鮮花,一頂羽毛緞帽隨風起伏,著實雍容華貴。
這一行人熙熙攘攘坐上了派來的汽車離開了火車站。晚飯是寧州著名的楓露西餐廳吃的,羅昌倫早早地就將餐廳包下來布置了一番。眾人坐在一張西式大長桌邊,鮮花燭光,銀器美酒,觥籌交錯。這楓露餐廳有自己的西洋樂隊,席間便是佳曲不斷,那一番中西交融的熱鬧盛景,不可想像。
顧北錚坐在長桌的上座,發現沈涵初竟坐在自己對面。他垂下頭,兀自吃著盤中的食物,或扭頭與旁邊的人說話,雖然眼睛竭力不去看她,可心中卻猶如有隻貓爪子在撓般。
等飯用過一半,他終於忍不住,身子往後靠了靠,透過面前那灩灩的紅酒杯偷偷去瞧她,她那精緻的臉頰和白衣在那鬱金香形的高腳杯里微微發著光,他伸出手指,輕輕晃了晃杯腳,她也隨著那杯麵的酒水晃動起來,正心神恍惚之際,她忽然從他的杯中消失了, 顧北錚猛然抬起頭來,見她已俯過身,與旁邊的一位外賓侃侃而談,那一口法語,說得溫軟流利,一時間,目光竟捨不得離開她。
到了次日上午,一行人到武和路的公署大樓開會,因為是商議合辦銀行的細則,除了財政司的要員,倒還新來了一些白髮蒼蒼的學者,都是公署大樓經濟顧問。那法國銀行團的人十分難纏,提出的條款一條比一條苛刻,雙方唇槍舌劍了一上午,也沒達成一致。
到了十二點,會議已經到了僵持的地步。那一個個閣老要員,都是眉頭緊縮地在那裡抽菸,會議室里沒一會兒便煙霧繚繞。沈涵初在煙霧裡站著,嗆得幾乎要掉淚。牆上的一隻琺瑯金掛鍾,發出噹噹的響聲,只見顧北錚將文件往桌上一丟,淡淡地道:「諸位今日都辛苦了,公署大樓里為各位準備了薄宴,這合約,等用過飯了再商議。」
沈涵初忙向法國公使與銀行團的人翻譯,眾人聽了便紛紛起身,由羅昌倫引著往會議室外走。顧北錚卻在那裡不緊不慢地理著一些文件,等人散得差不多後,方才俯身,對著楊魏軒耳語道;「馬上去給大總統發電報,放出四國銀行欲與我們合作的消息」
用過飯後,顧北錚卻不再急著開會,只是讓楊魏軒找了幫玩樂的高手,帶著這群人四處消遣,燈紅酒綠地招待。沈涵初也只好跟著楊魏軒與銀行團的人在各個場子間奔波。一玩就是兩天。
第四十八章 情不知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