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沒太衝動,先恭敬上香,然後對著棺材抹淚數落道:「賢弟,你說你,精明了一輩子,臨了被一個惡毒的女人給騙了:她陷害親姐,冒名頂替姐姐嫁人,無恥無情無義,至死還不肯悔過,把親姐姐身陷囹圄不得出誣陷成貪圖富貴。這等女人,你卻和她結為兒女親家,你讓你兒子從此怎麼在人前抬頭?你韓家還有什麼顏面!」
數落完了,轉身就走,留下韓希夷呆若木雞。
白色帳幔後,韓太太更是渾身顫抖,掩口低泣「老爺!」
韓總管派人打聽消息回來了,說外面傳言韓老爺被活活氣死了,還說歐陽家的人承認歐陽老祖宗臨死時覺得愧對歐陽明玉,言下之意,就是說這件事是歐陽老祖宗允許的,歐陽明珠沒有陷害姐姐。
韓家母子對視一眼,心情更沉重。
韓太太憤怒道:「不!我絕不讓她進門!」
為了兒子,為了屍骨未寒的夫君,為了韓家,為了至交歐陽明玉,她無論如何都要退了這樁親事!
※
另一個受這樁陳年舊案打擊的是歐陽明玉和夏明傑生的一雙兒女——夏流星和夏流螢。
在湖州府城郊外一處山坳里,嚴紀鵬等人將歐陽明玉下葬。
這是她臨終的遺願,雖只說了幾個字,嚴紀鵬卻聽懂了。
她不願葬入夏家祖塋,也不能葬入歐陽家祖塋。
她說「把我埋在那……」就是指這山坳。
這裡本沒有什麼特別,有一個小小的山塘,幾株松樹而已。之所以被她惦記,是因為當年嚴紀鵬教她騎馬時,無意中闖入進來。後來,他們就常來這裡玩。這是屬於他們兩人的地方!
方瀚海父子三人、嚴氏,歐陽家人,陳氏和嚴未央都來了。
下葬後,嚴氏等人竭力勸嚴紀鵬離去。
這幾日,他身心俱疲。形容憔悴,他們都擔心他。
嚴紀鵬也沒有堅持,隨他們離開了。
人都死了,且他自己也兒孫滿堂。再做一副痴情模樣徒惹煩惱而已,且讓活著的親人寒心。其實,他一直將她裝在心裡,即便以為她嫁給了謝明理也是一樣。只不過,那時候裝的她是不完整的。只限於他們相識的那幾年。現在看來,他沒弄錯,因為嫁給謝明理的不是歐陽明玉。
方初和方則留了下來。
然後,鮑二爺和夏流螢從山上走下來。
方初看著他們,心情有些複雜。
夏流螢怔怔地看著那座新墳,止不住淚如雨下。
她不知怎麼跪下的,放聲痛哭。
哭聲中,記起多年前,她去周莊小住避暑,李媽媽帶她到一處院門前。看見裡面有個女人,很美。她問李媽媽那是誰。李媽媽回說,那是老爺寵愛的一個妾。她皺眉問,那為什麼被關在這裡?李媽媽嘆氣說,她不肯屈從老爺。
她當時很不屑地撇撇嘴,神色不以為然。
李媽媽求她進去跟那女人說說話,她拒絕了。
她想道:「既然不肯屈從,為何還留在這裡?真要做烈女,三尺白綾就解決問題了。既留下,可見還是屈從了。」
今日她才明白:死固然很容易。還有比死更難的!
她的母親苦苦煎熬,等了二十多年,就為了一個信念,而造成母親此生悲慘命運的。正是她的父親,這讓她情何以堪!
現在想來,她之所以和謝吟月投契,就因為謝吟月給她很熟悉的感覺,卻忘記了自己曾見過這麼一張相似的面容。
她不知哭了多久,哭得嗓子都啞了。
鮑二少焦急地和她並排跪著。想勸又無從勸起。
暮色昏沉時,夏流螢才停止哭泣,只木然看著墳塋。
鮑二少低聲道:「你若想守墓,我明日就讓人來搭個草屋。今日先走吧,晚了山上不方便,夏日蛇蟲都多。」
夏流螢沒理他。
好一會,她木然問:「我父親怎樣了?」
鮑二少便看向方初方則。
方初道:「三日後在菜市口行刑。」
夏流螢聞言再次落淚。
她該恨父親呢,還是該傷心?
她真不知道了。
鮑二爺度其心意,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