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然升起許久,可依然是感不到溫暖。
過於溫和的陽光根本沒有將積雪融化的可能。窗外天空依舊是白蒙蒙的一片,就像是雪原從地平線一直蔓延到了天上一般。
直到上午九點多,眾人才聚攏到餐桌前準備進食。
因為基本上每家的廚房都會常備肉湯,所以在法拉若基本上所有人都只會進食兩餐,這兩餐的時間點分別是太陽高升、完全照亮房間的時候和太陽落山的時候。
有些獵人會在魔物最活躍的凌晨時分外出狩獵,還有一些獵人會在魔物最衰弱懶散的正午時分外出狩獵。基本上,如果他們能夠順利歸來的話,就正好能趕上這一頓飯。
能夠按時進餐,在山民的觀念中其實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就算是數十年經驗的老獵人,也不敢說自己清楚所有魔物的習性。就算是在索多瑪這個全城人加起來也不過只有數百人的小小山城,每個月也一定會有人會在狩獵時死去。
死亡在這裡實在是太過貼近日常生活,以至於山民對於死亡也並沒有過多的恐懼。
讓自己的妻子去各個房間通知客人來吃飯之後,康丁以極其緩慢的速度一點點的坐下。他的嘴唇緊緊抿著,臉上的肌肉繃在一起,眼神中滿是心事。
大約是禱告已經結束了,這時羅蘭推門從自己的房間出來,一邊從樓梯上慢慢往下走,一邊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亂的髮絲。
「早,康丁。」
「……您也早,羅蘭主教。」
聲音似乎有些不對?
羅蘭納悶的抬起頭來,卻正好看到了康丁鐵青的臉色。
「怎麼了。康丁?」
羅蘭快步走下樓梯,關切的問道。
康丁卻只是搖搖頭。
他的聲音中滿是鬱結:「城主大人沒有找人來搬走燃木……一塊也沒有。」
說到這裡,他便猛然止住,不再繼續說下去。
但他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了——在這樣的凜冬之下,沒有人過的輕鬆。從在氣溫降低到地下室能儲存肉食開始,到雪季前夕魔物銷聲匿跡為止。短短數天之間,就算是再好的獵手也不可能儲存足夠許多人過冬的食物。
如果帶著燃木的話也好。雖然相比較來說你燃木要好儲存的多,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燃木提早消耗完也不是沒有可能。麵包師傅一家三口帶著燃木去找借宿的人家,多少也會方便一些。
對他們心懷憐憫,就意味著自己的家人會因為食物不足而死亡——在這種情況之下,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的接受三個人什麼都不帶就這樣空手寄住在自己家裡。哪怕這三個是鄰居也沒有可能。
而如今,麵包師傅一家被城主帶出去,說好的來搬走三塊圓木的人也遲遲不見蹤影……
到了這份上。就算康丁再笨他也知道那三個人如今受到了怎樣的對待。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恐怕他們現在已經棄屍荒野了吧……那個孩子說不定還有人會收養,但那個油嘴滑舌的小哥和他養的肥肥胖胖的夫人,基本上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
羅蘭也輕輕嘆了一口氣。
不過,羅蘭卻並非是為那兩個他素不相識的人而嘆息。
他是在為康丁的善良而嘆息。
羅蘭並非是會憎惡善良與正義的那種人。不如說相反,羅蘭極為欣賞並渴盼那樣的精神。
就像是一個常年坐在輪椅上的人對田徑運動員的那種憧憬一樣。羅蘭從一開始就不具有這部分的才能。
隨著死而復活,羅蘭的記憶也變得越來越完整。
羅蘭開始意識到自己是誰。從那時開始,因為姐姐的消失而對世間盲目的憤恨也漸漸冷卻下來。
現在回想一下。在最開始還處於迷鎖的時候,羅蘭對善者的憎恨沒有絲毫道理。那就像是小孩的玩具被狗咬碎了之後。就對全天下的狗抱有憎恨一樣的愚蠢。
哪怕是為了拯救世界,羅蘭也絕不能將殺人當做理所當然。那是摧毀他人生命的最終極的恐懼,是能夠在人身上施展的惡行的極限。說句不好聽的,羅蘭已經成為了他曾經最厭惡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