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獲月睜開了眼睛,就像是從一場噩夢中甦醒,或者再度墜入了一場噩夢。
汗水從她的下顎流入脖頸一側,她默然地看著暗藍色的天花板,渾身上下的知覺隨著意識的恢復漸漸歸來。
藍色,入眼的是暗藍色。
那是獨屬於黎明的藍色,明亮,又有些昏沉,在白晝到來之前,雲霧瀰漫遮擋著光暗,暗中透著一點點的光亮。
安靜,沉沉欲睡,整個世界都不想被打擾,在昏暗中醒來的人也不該被打擾,就那麼躺在朦朧之中等待。
她躺在一張柔軟的沙發上,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被子,身體出了許多汗水,濕熱地黏在睡衣以及白皙的皮膚之間,有微涼的風從被子的縫隙吹進來,拂過黏糊糊的肌膚顯得有些寒冷。
屋子不大,可供一家兩口或者三口起居,有四個房間:主臥,側臥,衛生間,連在一起的客廳和廚房,簡潔明快,沒有多餘的裝飾,沒有不諧調的家具,可能是太久無人居住的原因,桌椅板凳上都蓋著白色的防塵布,窗外投入的黎明特有的幽藍黯淡的光線染在那些白布上,令整個屋子都沉寂在那寂靜的暗藍之中。
客廳只有一張桌子,一台老舊的電視機,一張茶几和一張沙發,沙發靠在牆壁邊,茶几放在沙發前,李獲月躺在沙發上側著頭對整個屋子一覽無遺。
電視機上放著的花瓶里有兩根高低不同互相倚靠在一起的枯樹枝,電視機後面的牆壁上掛著幾張金黃色的獎狀,上面留著同一個男孩的名字。
李獲月看向窗外,白與黑的交接不是灰,而是藍色,正如白晝和夜晚之間的黎明,所有一切都被染成了那種暗藍。
她分不清這是死亡後的世界,亦或是得救後的現實,亦或是某種類似於夢境的東西,畢竟這一切都像是一個不真切的夢。
在夢中這座幽藍色的城市裡,那些人在寂靜一片中奔跑著,佇立著,身影模糊融化在暗色里,只能見到他們隱約的輪廓,那或聲嘶力竭咆哮,或礁石般屹立不動的身形。
她安靜地沉浮在幽藍之中,就像是在夢裡漂泊。
在這個夢境裡。
屋子所處的樓房的高處,更高處有人在吸菸,穿著牛仔褲的金髮的女人嘴角叼著一根本土的香菸,飛機落地時免稅店裡的老闆極力推薦她這種本地煙,說是勁頭夠大能壓住所有的心事,而她看起來就正像是心事滿滿的人,所以她樂得買了一包在樓上點燃,她抽一口,風抽一口,思考著以後那些複雜的未來。
在這個夢境裡。
城市的角落,拿著黃銅鑰匙的男孩站在出租屋的房門前,將鑰匙捅進了門鎖內,擰開了那扇連接著過往記憶的大門,在屋內漲潮的藍色海水淹沒了他,在那一片汪洋里,他執著地向前走,洄游向了最開始的地方。
梧桐樹,書桌,練功毯,對陽開的窗戶,唯獨沒有那個盛夏的陽光以及耳邊的呢喃。
在這個夢境裡。
公墓的墓碑前,一堆人站在那薄薄的霧裡,那些都是墓碑照片上那個微笑著的白衣女孩所愛之人們,互相倚靠著哭泣,控訴命運的不公。
刺耳的吼叫聲打破了悲傷的氛圍,那是那個女孩的父親,用力攥著一個大男孩的領口,憤怒地對他咆哮,質問他那些冰冷的話語,並且用力在他的臉上揮拳。
那個男孩只是默然地承受了一切,側頭看著墓碑上女孩的照片,安靜得就像死了一樣。
在那個夢境裡。
黑暗的地下深處,鳳冠霞帔的女人走到了那一片血紅的甬道盡頭,緩緩俯在了地上,擁抱那早已經乾涸的血跡,眼眸內流下的如火燒般的金紅淚水。
死人的國度中,她的嘶吼與咆哮撕裂了空間,震盪不休。
在那個夢境裡。
黑色勁衣著身,年歲已逝,卻依舊風華美艷的母親來到了那如林的烈士墓前,她找到了屬於自己女兒的那一塊,她伸手觸碰上面那平淡漠然的照片,垂首流淚。
最後,她在墓碑前留下了一張全家福的照片。
遠處,剪掉了狼尾的男孩默默地看著離去的那個身影,沒有挽留,只是低頭在自己面前青梅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束花,握著青銅劍鞘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