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說完這句話之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之後。
這個今日已經名動洛陽的天酥樓大花魁突然笑靨如花,手指卻不曾有一絲顫抖,緩緩撫摸巨大畫像。
她看都不曾看那自己花了十年心血繪製出的巨大恢弘的北魏萬里潑墨圖,而是將這十三位姑娘的面容都緩緩撫摸一遍。
她輕聲默念了十三個名字。
細不可聞。
這個內心裝了一頭獅子的女人撫摸畫卷,最後頓住動作,背對所有人,她的眼神迷離在這十三張昔日情深意濃如今陰陽相隔的面容。
一個女人選擇在自己風華正茂的年齡離開人世。
該是經歷了多大的絕望?
十三條人命,畫卷背後鮮血淋漓。
柳如是輕聲喃喃道:「你們出多少兩銀子,能買回她們的命呢?」
易瀟沒有說話。
白袍老狐狸也沒有說話。
「十萬兩?二十萬兩?或者一百萬兩?」這個女人低聲笑了笑,道:「也許你們能出得起這筆天價數字,但是有什麼用呢?」
「人死不能復生。」柳如是緩緩轉過身子,她臉上的笑意早已經收斂乾淨。
她冰冷開口:「你們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死寂。
座下那些不笨的紈絝們連帶著洛陽年輕權貴終於明白了圖窮匕見的真正含義。
他們面帶驚恐看著那位柳大花魁。
這個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位站在她背後,一直不說話的白袍邋遢男人。
那個白袍男人被他們的父輩描述的極為可怕,但究竟有多可怕?
在場所有人都驚懼於這一天的到來,那個白袍男人如果有一天執意要清算,誰能攔得住?
這個白袍男人十三年來每一年都安穩入一趟洛陽,然後安穩離開,讓這些人可以心安理得去享受生活,同時選擇性遺忘了當年的舊賬。
但一顆定時炸彈總有爆炸的時候。
這一根導火索,如今被一個出自勾欄地兒的紅塵女子握住。
然後點燃。
會不會引發一場燃燒整個洛陽的大火災?
白袍老狐狸突然笑了。
大笑。
長笑聲音之中,他猛然一拍桌子,大勢至域意席捲而至,轟然將天酥樓所有家具都震開。
笑聲停止。
這隻白袍老狐狸眉須皆冷,森然轉頭道:「問你們話呢,有沒有覺得不對的?」
所有人拼命搖頭。
大勢至域意碾壓之下,這群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們被龐大的壓力擠壓在地上。
他們拼命搖頭,卻發不出聲音。
可笑,真的很可笑。
柳如是看著這些昔日趾高氣揚跋扈不可一世的紈絝們,連帶著高高在上的北魏權貴,此刻尊嚴盡失,像是一群狗卑躬屈膝。
他們的父輩是為北魏開疆辟野的功臣。
而他們即便傳承了祖上封嗣,也只是朝廷鷹犬。
朝廷鷹犬,鷹犬。
柳如是突然覺得眼前的世界無比骯髒。這個世界本就布滿了不堪入目的東西,任何外表光彩鮮明的事物背後總是藏著與鮮麗程度成正比的黑暗,人尤其是這樣。
一個能表里如一的人在這個世上並不多,這就是為什麼真小人遠遠比偽君子要少的原因。而在座跪下的這些人,連做一個偽君子的資格都沒有。
「噁心。」
柳如是如是評價道。
她不再去看那些跪在地上連尊嚴都不要的人,而是將視線挪回那幅巨畫。
柳如是退後三步。
她看著那幅自己倔著性子拉了很長時間才掛上大紅簾的鴻篇巨製。
突然笑了笑。
前半段大魏滄生圖,信筆由之,三千多天。
後半段十三麗人像,嘔心瀝血,不到三十天。
接著她直接抄起大紅屏風旁站立的火燭,面無表情潑了上去。
火油潑灑,下一剎那柳如是耳邊轟然響起火焰暴鳴!
那幅巨畫熊熊燃燒。
畫像急速萎縮,在火焰之中洞開一個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