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東回到職工宿舍的院子時,整棟樓已經沒有幾間房還亮著燈,這個時代沒有各種社交網絡和短視頻app,大家普遍睡得很早。
院子裡面蟲鳴蛙叫此起彼伏,夜晚的風有些秋天的意思了,帶著涼意侵襲過來。於東攏了攏襯衫的領口,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單間。
回去之後,於東生怕吵到其他人,小心翼翼地從壓井取了些水沖了個澡。
透心涼的井水把他攢的那些睡意沖得乾乾淨淨,整個人變得抖擻起來。
既沒有睡意,也就不急著睡覺,索性從包里掏出一沓被壓皺了的報紙。
這是他白天出火車站後隨手買的一份《楊子晚報》,白天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沒有抽出時間看。
借著昏黃的燈光,於東讀起手中的報紙。油墨的味道跟紙張的毛草味混在一起撲面而來,鉛字印在上面,像是長了毛,雖然粗糙,卻也變得更加生動,仿佛下一刻這些小字就要從紙面上跳出來。
只是剛看了幾段,於東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跟他印象中的《揚子晚報》大相徑庭,作為金陵的官方報刊,一般報導的都是時事新聞、政策熱點,標題向來嚴肅,文章通常也非常規整。
可是手上這份報紙,卻滿篇都是市井新聞、八卦趣事。
某省某市某村某家養了某豬生了個大象。
某山某林某莊某人娶了個媳婦是個男人。
某年某月某日某戶……
整篇志怪新聞居多。
翻到末頁,大版面變成一個一個豆腐塊,上面寫著很多個人信息,有些求配偶,有些求筆友,有些打廣告,活脫脫一個社交板塊。
於東滿頭疑問,將報紙翻到首頁,認真看了抬頭的報刊名,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他買的不是《揚子晚報》,而是《楊子晚報》,兩者差之毫厘,謬之千里。
看來是某個「聰明」的商家,為了蹭《揚子晚報》的熱度,給弄了個雙胞胎。
不過雖然商家用意不純,但是於東倒覺得這報紙銷量應該會不錯。因為裡面寫的新聞像是志怪小說,卻能引起人的獵奇心理。
隨手又翻了翻,翻到中間的時候,於東忽然眼睛一眯,在中間的某頁停了下來。
「世界科幻協會1991年年會在蓉城圓滿落幕!」
於東感覺有些奇妙,之前才從曲愛國口中聽到科幻年會的事情,沒想到現在又再次見到。
這次世界科幻協會年會是在蓉城舉辦,由華夏科幻協會主辦,《科學文藝》雜誌社承辦。
《科學文藝》獲得了世界科幻協會最佳期刊。
同時,《科學文藝》也頒發了今年的銀河獎,獲獎作品是《太空修道院》,作者譚立和覃白。
譚立,於東不認識。覃白,卻是個熟人。
覃白是《科幻世界》主編譚鍇的筆名,前世於東跟他還有過一面之緣。想到這裡,於東在新聞裡面找了起來,最終果然讓他找到。
「本次大會,《科幻文藝》也正式亮出了他們的新刊名——科幻世界。」
科幻世界,這四個字,是無數華夏科幻迷心中的白月光,也是華夏科幻文學作家們心中殿堂刊物。
要說華夏科幻,就必然繞不開這個雜誌,也必然繞不開銀河獎。
別看新聞里把華夏科幻寫得一片火熱,但事實上這幾年恰是華夏科幻的低谷期。
八十年代,國內湧出一波思潮批判,矛頭直指科幻文學,直接讓剛剛露出尖角的華夏科幻高塔轟然崩塌,之前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的科幻雜誌一個接著一個地毀滅,到現在也就剩下《科幻世界》這個「獨苗」。
而《科幻世界》的日子不好過,因為「精神污染」事件,川省科協讓雜誌社自負盈虧,據說為了讓雜誌社順利辦下去,譚鍇甚至偷摸弄了個有色刊物賺錢來補貼《科幻世界》。
這種情況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有所改善。
「不容易啊。」
於東喟然一嘆,把報紙合起放在桌上,手掌一遍一遍地撫過報上面的褶皺,似乎想要把華夏科幻所經歷的坎坷也一併撫平。
第四章 未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