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上元夜,剛登基的大燕皇帝安慶緒下詔辦了一場燈節,並在明堂設宴,招待諸將。
這場宴席哥舒翰也參加了,他中了風,身體癱瘓,倚在小案幾後面只管張嘴,由曹不遮夾菜餚餵他,看起來反而比安慶緒還氣派。
潼關大敗之時,哥舒翰也許有逃脫的機會,可他的部下將領火拔歸仁因高仙芝前車之鑑,不敢回長安,挾著他投降了叛軍。當時,哥舒翰大罵火拔歸仁,自稱寧死不降,可等到了叛軍之中,許是想著來都來了,他很快就對安慶緒俯首稱臣,表示願為大燕朝招降在河東的李光弼、河南的來瑱、南陽的魯炅。安慶緒大喜過望,認為哥舒翰往日連安祿山都不放在眼裡,如今卻願投降於他,可見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於安慶緒而言,這是他取代安祿山之後感受到的權力快感之一。可漸漸地,他還是開始對哥舒翰有些看不順眼,覺得對方的氣勢有些蓋過了自己。
便如此時,諸臣皆起身敬酒,唯哥舒翰掙扎了幾下,愣是站不起來。
「臣等祝聖人上元康泰,大燕國運昌盛!」
「與諸卿同賀!」
安慶緒的目光略過哥舒翰,看到一旁還有一個位置空著,那是留給崔乾佑的。如今崔乾佑正在潼關坐鎮、準備對長安城的攻勢,原本說好要趕回來參加上元宴,卻到得比安慶緒還晚。
國家初立,這些臣子們還是太不懂禮儀了,往後該想辦法提醒提醒他們。
「原本這場上元宴,朕打算到長安城辦,可惜不湊巧。但沒關係,既然把昏君嚇得望風而逃,很快,朕便要在長安城再設宴款待諸卿。」
安慶緒這裡說的不湊巧是指薛白還活著一事,薛白宣揚他弒父言論給他帶來了不少困擾,耽誤了攻取長安,他也是不久前才處置清楚。
冒頓單于弒父自立,還不是一統漠北,建立了草原上最強大的匈奴王朝?安慶緒如今便是以冒頓為崇尚對象,相比於李隆基的膽怯,他這區區弒父的謠言又算什麼?
果然,諸臣紛紛大笑,嘲笑著李隆基。這是宴上的第一個節目,很好地活躍了氣氛。
「臣想起一件事,有次,臣在南市買了一隻雞,走著走著低頭一看,發現雞竟不在籠子裡了。你們猜,這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
座中,大燕國戶部尚書武令珣酒已微醺,站起身,笑呵呵道:「因為它是李隆基。」
安慶緒問道:「這是何意?」
「離籠雞,離籠雞嘛。」
安慶緒滯愣了一下,心裡其實覺得這種耍笑有些無聊。但還是撫掌大樂,帶動氣氛。
「哈哈哈哈。」
殿內一群人笑得前仰後合,安慶緒拍著膝蓋,余光中卻見到唯獨哥舒翰沒笑,反而透著一股英雄遲暮的悲涼,他心中頓覺不滿。
事實上,哥舒翰寫信招降的三人已經明確表態不會投降了,且還把信使痛罵了一遍。安慶緒用心良苦,為了不影響到今夜的御宴才沒有公之於眾。
很快,舞姬入殿,長袖飄搖,香風襲人。
安慶緒的目光落在她們的香肩玉臂上,漸漸走了神。
他近來正在尋找當皇帝的樂趣,卻發現皇帝也並非想要什麼就都能得到的。比如,他原以為一個年紀輕輕就立國的皇帝勢必會受到小娘子們的愛慕,但洛陽城內歸附的幾家五姓女,卻還是瞧不起他,偏偏他糾纏著她們,以此為樂,終日茶不思、飯不想。
李唐的郡主,他兄長都娶得。如今他貴為天子,豈還拿不下一個五姓女的心?安慶緒不信這個邪,認為是粟特人的習俗讓他顯得粗魯,正在學著如何像世家望族一樣變得高貴。
殿內擁戴安慶緒反唐的將領們不是寒門庶族便是胡人,舉事正是因為對世家望族滿腹怨氣,卻不會想到,他們的皇帝的心已經倒向世族了,另一方面,他們自己也在努力變為名門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