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已經上路離開曲阿很久,紀友思路仍然不甚清晰,恍如做夢一般。他對沈哲子的信心由來已久,熟知沈哲子向來謀而後動,不會任性妄誕,但如今的事實是,他們這些人,沈哲子帶領的百餘部眾,加上他和一眾家人,合共兩百多人,居然要去在亂軍手中收復建康!
哪怕紀友向來對沈哲子信心很足,但無論他怎麼想,都覺得這件事荒誕的近乎玩笑一般。早先建康失守時,足足有數萬宿衛,眾多台臣名士,都被歷陽輕鬆攻克。他實在想不到,憑他們眼下這些人要怎麼去收復建康,營救皇帝。
但看沈哲子的一眾隨員,又似乎不是開玩笑那麼簡單。沈哲子這百餘隨員,除了他家精銳的部曲龍溪卒外,尚有早先因大戰張健而驟得大名的徐茂,如今職任大都督的陶侃孫子陶弘,還有中書侍郎庾懌之子庾曼之,以及諸多南北人家子弟,比如會稽孔坦之子孔混,原大尚書謝裒之子謝奕等等。
這些人家子弟,或者已經揚名,或者仍是不為人知。才能如何姑且不論,每一個出身都不簡單,他們既然與沈哲子同行來此,應是對於此事有幾分把握,不可能是為了送死那麼簡單。這麼一想,紀友的心情倒也安定許多。
一行人小心翼翼前行,沿途並無太多波折。建康雖然陷落已久,京畿周遭也被犁庭掃穴一般清理了許多遍,但若說完全的水潑不透、警戒沒有漏洞,憑時下的人力和技術條件也是達不到的。
沈哲子他們一眾人翻山涉水,沿僻靜小道而行,路上偶爾也會遇到一些修築在高崗上、用以監視左近一片區域的望樓箭塔等哨望所在。這些望樓往往修築在四方道路交匯之處,並沒有漫山遍野的聳立。而且許多都已經人去樓空,沒有兵士駐紮。
戰事發展至此這也是必然的,歷陽布兵各方,諸軍都被阻攔在外,成建制的軍隊很難靠近京畿。加上人力吃緊,與其布置那麼多人力散落在外做些無用警戒,不如退回城中去增加城防力量。
這幾年來沈哲子也時常往來京郊,對於周遭風物景致並不陌生。短短几個月的時間,目中所見卻是完全變了模樣,諸多依山傍水的莊園別業都被破壞殆盡,大片的山林被砍伐一空,山嶺上到處布滿了開採山石後留下的大大小小坑洞,更不乏許多已經完全腐爛的屍首,無人撿取拋灑在荒野中。
京郊附近的村舍大半都已廢棄,在一些人跡罕至的溝壑之間偶爾會看到一些難民聚集的窩棚,住在那裡的往往都是老弱病殘,至於壯年勞力則已經被徵發一空。
將近都外南籬門時,道途上的警戒力量明顯增多,不只沿途都有固定的哨崗營壘,道路上還有許多兵士往來游弋。
沈哲子他們暫時棲身在偏離大路的一座廢棄莊園中,然後吩咐劉猛等幾名身手矯捷的龍溪卒覓機潛入城中,去聯絡早先安排在都中的人手。
如今已經深入敵後,乃至於敵占區的中心區域,一路跟隨來的各家子弟們雖然不乏驚悸,但更多的還是新奇和興奮。
一群人席地坐在坍塌大半、四處漏風的莊園屋舍內,拿出各自攜帶的麵餅乾糧分食,並不因條件的簡陋而有怨言。雖然行途中屢次見到這一幕,但紀友心內仍然不免有些好奇,不明白沈哲子用了什麼手段讓這些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這麼順服。
紀友雖然留在了敵後,但其實並未遭受太多苛待,反而被作為一個投誠的榜樣被保護起來,所以對於這些世家子弟們現在流露出來的這種吃苦耐勞的舉動頗為詫異,私下裡不免問起沈哲子:「維周御眾之法真是讓人嘆服,這些人怎麼甘心如此聽用?」
沈哲子聞言後不免一笑,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大號的紈絝,對於如何整治這些人自然也不乏心得。人有什麼驕奢性格或是習慣,那都是被慣出來的,歸根到底只有一個原因,欠收拾。
若換了別人對這些世家子弟或許還有些無計可施,但在沈哲子面前,他們所依仗的那些出身之類則就不甚足觀,沈哲子自然也不會跟他們客氣。早先在大業關里就是操練,往死里操練,反正對他來說,這些人可用可不用,去留隨意。
當然最開始沈哲子也是受到一些非議,什麼性情涼薄、苛待故舊之類,也因此有許多人家子弟捱不得苦、心懷不忿離開,沈哲子也都不挽留。可是隨著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