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河畔一處乾枯的葦塘附近,正有近千騎眾駐紮於此,為首者乃是一名鬚髮俱都花白的老將,這老將正是羯趙仍然存在於關中的最後一股勢力的首領郭敬。
如今的郭敬,早已年近七十,哪怕戎馬半生,到了如今這一步也已經是將要油盡燈枯。
郭敬的部眾,原本早已經交由其族子郭時統率,可是這一次在弘農郡境之外的布設可謂關乎存亡,所將要迎戰的敵人又是前所未有的強大,郭敬也實在不放心由郭時指揮作戰,強打起精神來坐鎮此間。
「伯父,野中風寒,東面戰況如何總要一段時間才見分曉,還是暫入帳中休息片刻罷。」
郭時眼見到身裹大氅兀自瑟瑟發抖的叔父郭敬,心內頗多不忍,上前勸告道。
「若是見了分曉,那一切也就晚了!」
郭敬聞言後卻是長嘆一聲,神色間充滿了憂愁。他雖然從未直接與潼關王師對戰,但對於此前王師所戰勝的對手實力如何卻是心知肚明。
單憑弘農那些烏合之眾,不可能會是此等強軍的對手,而他所部唯一的戰機就在於趁著王師與弘農鄉徒們糾纏不清之際突襲殺出,不求能夠重創對手,只要能夠小得漁利,便能對士氣有極大的回挽與振奮。
所以今次他也是嚴選麾下嫡系精銳得此近千卒眾,幾乎都是跟隨他征戰多年的老卒,只求能得一場初捷。
這一路人馬,最大的特色一如郭敬,那就是老,年紀最輕的也在三四十歲之間,就連他的族子郭時,也早已經是年近五旬。若是論及血勇,這些老卒們自然過了巔峰,但對戰的經驗和忠心卻是毋庸置疑。
郭敬麾下部眾自然不只這一點,上洛與馮翊之間尚有三萬出頭的卒眾。但他雖然不是什麼名將之選,也知與晉軍這種新銳屢勝之師對戰,兵在精而不在多。
況且他麾下那些卒眾成分也是駁雜,若是盡數徵發而出,且不說軍資械用方面能不能滿足,單單見識到敵眾那種銳猛的氣焰,就不知會有多少人畏懼怯戰而奔逃,反而累事。
「今次若能奇襲成功,於人心乃是極大安撫。屆時不可戀戰,挾此捷勢引眾退走京兆,廣結境域各方,應該能夠分據一時。」
郭敬渾濁老眼望向東方,言中多有蒼涼:「我如今這身老朽,也難再作更大指望,也不盼阿郎你再於此境奢求霸圖,若能將身邊這些鄉親引領歸鄉,我就算是魂在異國,也能暢笑合眼了。」
身邊這近千老卒,可以說是一路跟隨郭敬轉戰南北的心腹鄉黨,早年他受先主石勒所遣南下謀攻漢沔,南來不乏意氣風發,窮攻之下南賊節節敗退。
然而十年前石虎南征敗逃,也累及江漢戰線的崩潰,郭敬不得不引眾退入關中,這一退便在關中窩了十年之久!關東大戰連場,關中同樣也不安寧。
當時郭家在關中勢力還不算弱,甚至還要超過石生這個河東王,外有郭敬統率鄉曲居於上洛,內有郭權把持群胡義從權重三輔及於隴上,甚至逼得石生都不得不出走三輔,退居弘農。
可是關中雖只一隅,形勢變化較之關東還要迅猛得多。首先便是隴上群胡作**,兼之涼州張氏頻頻入寇,尤其三輔豪強並起,竟將郭權圍殺於灞上。
郭敬救之不及,很快便發現自己也陷入了進退兩難。原本他與郭權合力將石生排擠出三輔,也是存著幾分稱霸關中的意圖。可是隨著郭權身死,三輔豪強已成仇敵,原本被排擠在弘農的石生又成了郭敬身後一柄刀,令他不敢放心進攻三輔。
幸在三輔豪強各自也在內鬥、無力外掠,加上羯國於關中勢力更加衰竭,石生恐於獨木難支,郭敬這幾年才在夾縫中得以生存下來,然而卻也喪失了輾轉騰挪的空間。三輔道途已經不通,弘農又為石生所控,郭敬就算想要引部退回太原鄉土都無路可走。
眼下石生逃是逃了,郭敬卻不敢循跡北上,且不說潼關方面的晉軍會不會攻出追殺,單單先走一步的石生大概也要給他設置障礙,尋機兼併他的部眾。
關中形勢雖然複雜,各方仇殺不止,但這是因為各方勢力沒有任何一方能夠獨大壓倒其餘。可是隨著晉軍西進,形勢又有不同,晉軍之強,各方俱知,他們若還維持舊態,必然難免被分頭擊破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