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儉尚不知他已經被鄉眾在羯國大營中推舉為必須要優先剷除的目標,最起碼到目前為止,他的心情實在可以用暢快來形容。
枋頭王師要借道出擊,向儉對此不敢怠慢,尤其還關係到謝艾有意肅清周邊區域的奸惡,所以在於家人部眾們商議一番後,向儉決定充分利用這樣一個機會。
接下來便分遣部眾四面出擊,清剿鄴城方向派來的胡騎斥候,一旦積攢了百十斬獲,向儉便興沖沖往枋頭而去。
對於向儉的到來,謝艾也表現出十足的重視,親自出面接待。
「最近幾月,向君所為我也都深作關注。向君隨是在野白身,但言及為王師定撫方面,甚至還要勝過許多軍中良將。往常之所以乏於相見,那是因為擔心向君狂狷為性,反要恥於與我這個名祿中人折節論交。」
謝艾的態度倒是頗為謙和,但向儉能夠在河北廝混經年,對人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不至於因為區區幾句閒話便感激涕零。
彼此稍作寒暄之後,向儉才又說道:「小民今次入鎮拜望,獻捷之外仍有一事相詢,便是此前使君遣使言道將要大軍出擊鄴城。關於此事,小民也有一點愚見淺得,今日幸得使君雅見,斗膽略作陳詞。關於此事,小民竊以為仍是有待商榷……」
說到底,向儉將鶴塢視作自家私邸,無論如何都不願王師過多涉入其中施加影響。當然他也不認為憑自己能夠說動謝艾這一方面大將,只是倍言羯國野戰之強,希望謝艾不要於此寄望太多,還是應該更加專注於對地方的肅清,即就是支持他打擊那些游離在外的勢力。
謝艾聽完向儉的陳詞,先是稍作沉吟,然後才擺手對左右親兵說道:「你們且先退下,我與向君有秘務商談。」
待到房中只剩下兩人,謝艾便望著向儉,一副欲言又止狀,又過片刻後才驀地一嘆,而後問道:「我與向君雖是初見,但過往幾月門下也多交涉往來,算是神交日久。所以想要請問向君,依你觀之,我這人身位處境如何?」
向儉聽到這話後便愣了一愣,先以視線餘光打量一下謝艾的神情,然後才謹慎道:「使君過河以來,壯行河北,小民雖然未有親見,但也多聞盛名。如今更受南國沈大都督雅重,付以強兵,任以重鎮,眾望集身,實在是令人敬仰!」
謝艾聞言後,意味莫名的笑了一聲,然後才又說道:「盛名大譽之外,我之前身如何也無需隱瞞。我本涼土傖寒,隻身入於沈大都督府下,隨同北進,僥倖得功,未足春秋,已經顯進至此。」
「使君大才,得逢明公,際遇玄奇,實在令人慚愧不足。」
向儉對於謝艾的身世如何自然不陌生,雖然過往這些年華夏大亂,草莽之中英雄輩出,但向儉浸淫於這世道中年久,也明白這樣的際遇有多稀少,才能之外還要逢於機遇,否則他這麼多年也不至於一直碌碌無為,積年為寇。
「言及於此,我也不妨再作深談。人世誠有長憂,不以身位能免。如今的我也算一時煊赫,但也未必敢說全無憂困。」
謝艾講到這裡,移席更近向儉,繼而又說道:「向君此前陳言兩軍優劣,其實我身臨此境,名位所系,又何嘗不知當中內情?但軍令下達,向君若臨於我這身位,又將要如何應對?」
向儉聽到這話,先是沉思片刻,繼而臉色便陡然一變。謝艾言中深意,他也只是似懂非懂,但就是能夠想像到的這一點,已經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他能為寇經年,悍勇之外自然不乏狡黠。況且謝艾的暗示已經極為明顯,其人只身為用,在淮南素來沒有根基,能夠達於眼下身位大半還是出於適逢其會的僥倖,木秀於林自遭群妒,王師數鎮集於大河兩岸,這種註定勝負難料的戰事落在謝艾頭上,誰能說當中沒有玄機?
這當中蘊含的信息量之大,已經遠遠超出了向儉的理解範疇。他雖然也是不乏心機,但說破天不過一個積年悍匪而已,對於這種層次的勾心鬥角又能了解幾分。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根本就不是他能與聞的秘辛!所以在稍作沉吟之後,向儉便已經嚇得臉色煞白,垂首不敢去看謝艾。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看來向君終究也不是能夠為我分憂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