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天已經黑了。
飯菜放在案上,用紗籠罩著。楊修靠在一旁,一手拿著書卷,一手拿著蒲扇趕蒼蠅。聽到腳步聲,他連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父親。」
楊彪看了楊修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還沒吃?」
「父親未歸,兒子豈敢僭越。」
楊修說著,命人取來水,侍候楊彪盥洗。楊彪奔走了一天,臉上沾滿灰塵,清洗一番後頓覺清爽了許多。他招呼楊修入座,又命人取些酒來,要與楊修共飲。
楊修很意外,笑道:「父親此行順利?」
楊彪揚揚手,掩飾不住眉宇間的笑意。「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
楊修眉梢輕挑。「父親高明,兒子望塵莫及。」
楊彪搖搖頭。「小子,不是乃公高明,而是天子聖明。」說完,他沉吟了片刻,再次感慨地說道:「此乃大漢之幸也。」
楊修的臉色變得不太自然,期期說道:「天子……何以聖明?」
楊彪歪著頭,斜睨著楊修,眼神似笑非笑,看得楊修坐立不安,只能強笑。
侍從送上了酒,楊彪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潤潤嗓子,說起了天子的故事。
「中平六年,辛未之變,天子時為陳留王,與少帝出洛陽,至小平津,阻於大河。董卓率三千西涼兵至,少帝恐懼,不能語,天子從容應對,自初至終,無所遺失。」
楊修凜然,面色微變。「九歲幼童,竟有如此勇氣?」
楊彪點點頭,接著說道:「初平四年,天子試儒生四十餘人,上第賜位郎中,次太子舍人,下第者罷之。天子下詔曰:耆儒年逾六十,去離本土,營求糧資,不得專業。結童入學,白首空歸,長委農野,永絕榮望,朕甚愍焉。其依科罷者,聽為太子舍人。」
楊修吁了一口氣,嘆道:「天子雖年少,卻有大仁。」
楊彪不置可否,接著又道:「去年三輔大旱,天子避正殿請雨,又使侍御史侯汶出太倉米豆作粥,經日而死者無降。天子疑賦恤有虛,於御前試作糜,乃知侯汶貪濁。尚書令以下皆奏收侯汶考實,天子下詔杖五十,復使侯汶作粥,將功贖罪。侯汶感愧,遂盡全力,饑民多得全濟。」
楊修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用力一拍大腿。「妙啊,天子若殺侯汶,雖可明法律,卻不免延誤賑災,少不得又要多死幾個人。懲而不殺,使其戴罪自效,不失為兩全之策。」
楊彪笑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接著又道:「今年二月,郭李相攻,矢及御前,射破帷簾,李傕恐懼,天子安坐不動。十月在新豐,郭汜使人夜燒天子所幸學舍,文武慌亂,天子面色如常。本月壬寅夜,有赤氣貫紫宮,人心惶惶,天子安居帳中數日,曾無所動。」
楊彪又喝了一杯酒,目光灼灼地看著楊修。「這幾件事,你能做到哪一件?」
楊修臉色通紅,沉吟片刻,搖搖頭。「兒子慚愧,侯汶事或許可行,其他……皆不能。」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楊彪哼了一聲,又道:「袁本初、袁公路能做到幾件?」
楊修苦笑,低頭不語。
「那袁本初子袁顯思、袁顯奕,袁公路子袁伯陽,又能做到幾件?」
楊修一聲長嘆。
「小子,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
楊修心中一動,想起了那天士孫瑞說過的話。
——
次日一早,楊修早早起身,洗漱完畢,來到塬下請見。
劉協剛練完一陣刀法,正趁著中場休息與王越探討得失,聽說楊修請見,多少有些意外。
他知道楊修沒走,卻沒想到楊修這麼快就會再次請見。
年輕人嘛,尤其是這種出身好,天賦又高的年輕人,多少有些傲氣,不會那麼容易低頭。
就算不得不低頭,也要等合適的機會,為自己留點面子。
楊修這麼快,也許是來辭行的,臨走之前放幾句狠話,過把癮。
名士嘛,不都這個調調。
不過他要是想在我這兒
第16章 父子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