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再次從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地喘著氣,睜大眼睛試圖穿透厚重無光的黑暗。他沒有打開床頭的小夜燈,而是選擇繼續躺在那裡。僅僅來到這裡兩天時間,他就再次夢見了他的家鄉和家人。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每當他在清醒狀態進行會議時,過去的景象就好像蒙在了一層濃濃的霧氣之中。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過去的記憶都開始發黃、濡濕,最後徹底消失,就仿佛在久遠的過去看了一場黑白電影,裡面全都是模糊不清的吼叫人臉。
「你又做夢了?」這細小的問詢聲從隔壁床傳來。若非此刻其他人都陷入了沉睡,稍稍粗重一些的呼吸聲都能將其掩蓋過去。卡夫徒勞地眨了眨了眼睛,雖然看不清,但他知道是誰在說話。巴迪亞,同村來的瘦小男孩,也是他在這群男孩中唯一認識的人。他們並不是獨自來到這座地下城市的,還有來自其他村莊甚至是其他國家的人,他們被揉成一團後又分開,卡夫所在的男性宿舍只有巴迪亞和他說同一種方言。
「可能是因為我今天吃太多甜品了。」卡夫說道,「我忘記自己夢到了什麼。」
「我也一樣。」巴迪亞的方向發出了床板的吱呀聲。雖然看不見,但卡夫仍能想像得到巴迪亞縮進被子裡的樣子。就和過去一樣,在其他同齡人一起玩耍的時候,巴迪亞總是在旁邊看。因為他太瘦弱了,根本沒法踢球,只能盪鞦韆。「你說那些人究竟想要我們做什麼?」
「不知道。」卡夫搖搖頭。過去的兩天時間裡他們反覆經歷了許多他們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先是他們被配發了幾套不同季節的服裝,從簡單的t恤到厚重精緻的黑色外套都有,然後是一個平板電腦和一大堆寫著看不懂的文字的書籍,以及一個寫著他們名字的儲藏櫃。男孩和女孩分別住在廣場的兩側,只有起床之後才能見到。
「或許他們想要教我們讀書,就像過去那些來村裡的外國人一樣。」卡夫說完這句話之後立刻後悔了,因為巴迪亞的母親就是死在了外國人手裡。那個可憐的女人被綁著雙腿拖在汽車後面,然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了。卡夫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但他沒空細想,而是趕緊補充道,「我是說,沒拿槍的那些。」
「記者。」巴迪亞說,「你認為這些人都是記者嗎?」
「差不多。」卡夫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我明天想吃香草冰淇淋。」
「他們是好人嗎?」巴迪亞繼續問道。
「我不這麼認為。」卡夫嘆了口氣。
這裡的規矩很嚴格,他們不僅被要求在早上的時候要進行特定的鍛煉,並且還禁止所有禱告。他們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曾被集中起來告知過這件事,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遵守規矩,今天早晨(可能是早晨)他們就被叫起來觀看鞭刑,由那些穿著黑色盔甲的女人親自執行——兩男三女,年齡不一,他們的衣服被剝光後被吊了起來在脊背上抽了兩鞭,從此往後再也沒有人禱告了。卡夫通過有些差別的方言和手勢比劃打聽到了那五個人的消息,據說他們被送進了醫院,直到現在都還沒出來。
除此之外他們的活動範圍也被嚴格限制。
高高的院牆上有著鐵絲網和哨站,有攜帶著槍械的士兵和探照燈二十四小時巡邏站崗,除了像個監獄以外他們並沒有任何安全問題。不會有突如其來的空襲,不會有闖進來軍車和士兵,他們甚至能安全地睡上一覺並且不用擔心任何事。更重要的是,這裡食物的豐富且極其美味,他們每天不僅可以填飽肚子,每一餐還都精緻得像是從電視劇里的那些高級餐廳里端出來的那樣。這是過去無法想像的日子,有時候卡夫還以為自己仍在夢境裡。然而哪怕是這樣美好的日子並不能讓人感到安心,就連最小的孩子都知道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給你東西,所有給出的東西會被加倍收回。
但與剛剛來到這裡時相比,大部分人都放鬆了一些。
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也不知道這裡的主人究竟想要他們做些什麼,更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多久。既然無法反抗那就享受現在的時光,反正他們每天都有很棒的食物以及電視劇可以看,就算要害怕也得等到結局來臨的那天。
「早點睡吧,明天早上還要跑步。」
「晚安,卡夫。」
「晚安,巴迪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