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併出了帳。恰是黎明破曉的時候,阿追抬眸望去,一輪剛灑出金黃的圓盤夾在東邊不遠處的兩山間,那金色太耀眼,照得她雙眼一時緩不過來,反襯得被攏在光芒中的人只剩了個黑色的輪廓。
是以她眯著眼好生辨了辨,才認出那馬背上的黑影是雁逸,微一頷首:「上將軍。」
雁逸下了馬,向戚王見過禮後便看向她,卻是有那麼一會兒並未說話,直教她有點疑惑:「將軍?」
雁逸遂舒了口氣,側身一引:「烏村的人,除卻年紀大得走不了的,都在此了。」
阿追舉目看過去,方注意到軍營外停了數量馬車,許多尋常百姓模樣的人正互相攙扶著下車。她道了聲「我先去見見他們」便朝那邊去了,戚王打量了雁逸一會兒:「你原有什麼話想跟她說?」
「嗯?」雁逸的視線從阿追的背影上移回來,搖頭,「沒有,臣只是……」他語中稍稍一滯,「這一路下來,覺得這幫人都非凡類。臣不知找他們幫忙是否明智,想再問一問國巫。」
「哦。」戚王釋然,笑睇了她一眼,緩緩道,「這是你我都不懂的事,聽她的最好。旁的擔憂再多,也是庸人自擾。」
雁逸抱拳應了聲「是」,二人便被那邊有些震耳的「國巫萬安」拉開了目光。定睛便見那一列馬車前,剛下來的烏村眾人在她面前跪成了一大排,她迎風站在那裡,裙擺被風揚了個瀟灑的弧度,又有更遠處的延綿山脈與初升的日輪襯著,頗有些遺世獨立的味道。
嬴煥不禁一笑,也朝那邊去了。原想幫她應付一番這突如其來的眾人跪拜,到跟前時一看,才恍悟這樣的事於她也並不罕見。
阿追神色清淡地睇視著眼前眾人:「情狀如何,上將軍該是同你們說過了。我前幾日與那邪巫會過一面,著實是個厲害的。」
她說著眼眸一垂:「比你們從前差來尋我的那兩人厲害。」
她如料掃見有人打了個寒噤,只作不見,信手扶了最近前的老婦起來,手上客氣,面色可是如舊:「我占卜到你了,知你是這裡領頭的,敢問如何稱呼?」
那老婦欠身答說:「老身姓莫。」
「莫婆婆。」阿追微低了低頭,並無多言,側身請她進主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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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帳里安靜得有點過頭,不過也沒有辦法,嬴煥與雁逸雖則都是統領大局的人,但碰上巫術一類的事,就當真一竅不通了。二人正襟危坐了半天,硬是連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得沉默地聽著。
相比之下,阿追就算對邪術並不在行,也算是「如魚得水」了。
她與莫婆婆對答著,詳詳細細地將戚王的情況說了個清楚,又將數日前與甘凡相見的事也說了一番。莫婆婆凝神想了會兒,問她:「既也是弦國有名的巫師,不該會接觸邪術的。他緣何會這些,國巫可占卜過?」
「沒有。」阿追搖頭,「我實在沒想到這些。懷哥哥承諾不會讓他做國巫,我便沒再為他多費心思。」
「唉,倒也無妨。」莫婆婆和顏悅色,「老身大致明白、也大致知道該如何做,只是……」
她意味深長地停了話,阿追眉心微跳:「您需要什麼、或是烏村需要什麼,您直說就是了。」
「國巫果然是爽利人。」莫婆婆短促地笑了一聲,「我們不用其他,金銀於我們而言都無用。只是百餘年前被朝廷趕去那烏村,實在過得憋屈,此行是不想再回去了。國巫若是肯,我們幫您這一場,您便將我們留下為您效力。咱都是以月主為尊的人,我們知道您的分量,不會生什麼不該生的心,烏村上下也絕無一人敢給您惹事。」
她說得誠懇,卻還是讓阿追大感意外。阿追看向戚王,恰見戚王目光一凜。
他以手支頤,目光睃著莫婆婆:「百餘年前,本王的祖輩把你們趕去烏村,是因巫師坐大。」
「這百餘年裡,我們自然都長了記性。」莫婆婆毫無懼色地微笑著,又頷首說,「何況國巫在此,她不點頭,再倫不著我們『坐大』。」
嬴煥便不再言,靜看向阿追等她的主意。阿追則心中惴惴,一時不知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
循理來說,初回見面,她是全無理由相信這些人的,心裡卻偏有一股勁兒讓她覺得這莫婆婆是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