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人各持500隻木盆朝著界河傾倒,木盆里的人魚順勢下落。
在半空中,可以聽到魚鰭拍打的聲音,稍頃人魚入水。崇信不知道為什麼,他感受到了一股極大的歡愉,如清泉滌盪周身罪孽,從後腰的腎臟,到胃,到心、肝、脾、肺,都在蒙受大赦的情感的共鳴。
崇信打算離開豪華遊輪了,這時讓他感到非常神秘的劉安全再次現身並邀他同行,共乘小舟離去。
在小舟上,劉安全與崇信笑談縱論天下時事。崇信這時才發覺面前這人心智極高,且對天下大事高屋建瓴。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樣的疑問隱隱出現在崇信的心裡。
劉安全對崇信說:小兄弟,可知道本界界首劉安全這個人?
崇信答道:聞聽此人,本是前任首輔蒙罪左遷,才到了這東南大界做一界尊首。到任之後,倒頗做了幾件實事。釋河界民生富庶,商貿興旺,倒十分仰賴此人。
劉安全說:但是,也有人直刺他與海客官商勾結,大開方便之門,雖然使不少人成了大富豪商,卻也違逆了聖祖高皇帝留下的海禁之令。彈劾上書,言辭所及,恨不能生啖其肉啊。
崇信其實對玉華國大事並不十分知曉,便說:海禁當不當禁,晚輩也說不大好。我想聖祖高皇帝必有他的考慮。但……我仍覺得,無論是否禁海,人心是最重要的。人,不能為了利益,就做損人的事。就像今天所見的王望江,他算是走海運起家的海客之一,但他開賭船,設立角斗場,讓多少人因賭而輸光家當,搞人口買賣,把別國的戰俘、奴隸買來讓他們自相殘殺,博取有錢人的關注從而肥己。這樣,他自己確實是賺到錢了,但是他的錢不乾淨,對社稷無益,早晚必遭大禍!
這一席話說出,劉安全的臉上頗不自然,王望江能夠做這些下作勾當,還不是他這一界尊首暗許?之前,只一門心思想著做出些開海的政績給朝廷,給百官,給陛下看看,緩急之間對有些事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但近日以來微服出巡親眼目睹了一部分海客不法行徑後,他自己也是難以接受。
被崇信當面揭破後,他的心情突然就低至谷底。
如果這些話是別人說的,或者是其他朝中官員說的,他可能早就要官威立顯,大動雷霆之怒。
但在崇信面前,他沒有。因為他不敢。他可以對任何一個在朝官員橫眉冷對,言辭斥責半個時辰,訓得對方汗流浹背、骨酥肉麻。但是,他不敢對一個代表著生民百姓的年輕後輩面前,因為自己做錯了而抖落自己的官威。
因為,他也曾年輕過,他年輕時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贓官、昏官。他的理想就是要造福萬民。他……不能,否則,他就是在打自己的臉,承認自己就是虛偽的贓官、昏官,而自己在年輕時代所許下的誓言,曾經堅定不移的理想,就都是假的,不是真的,是彌天大謊。
但劉安全自己知道,那些不是假的,都是真的,也許這一路走來,他已經沾染了太多紅的、藍的、灰的、暗的和髒的,但回頭去看,那20出頭風華正茂書生意氣的初心雖然已漸漸湮沒在過往的雲煙里,卻是清純的、青澀的,雖然那時與此刻的距離可能已是海角與天邊,但劉安全自己看得清,哪怕自己的人生一直走到最終的盡頭,這一點卻不會錯,也不能錯。
劉安全問:還是那個問題,問題誰都能看得出來。辦法,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這樣的一個大界,劉安全來之前,民生凋敝,海客們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飽的時候就做做生意,跑跑海運,飢的時候就劫掠成寇。朝廷要考察你的政績,百姓指望你能讓本界安居樂業。不管怎麼說,劉安全做到了。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像那些只會發發牢騷的言官一樣,不負責任地說,要派兵剿滅海寇。海寇來無影去無蹤,地方養兵要錢糧吧,最終加重的還是本界老百姓的負擔。如果不清剿,朝廷和老百姓又會覺得你是居其位不謀其政。如果你跟隨著劉安全這個糊塗昏官,你會給他什麼樣的建議?
崇信說:我讀書不多。但是覺得孔夫子的話總是不錯的。孔聖人說過「從心所欲不逾矩」這句話。人,並不是不能做事,只是要有尺度,有規範。比如說,佛門弟子也吃飯,但他們有戒律,不吃肉和五辛。如果讓和尚不吃飯,是罪過;但是吃飯又不守戒律,那就沒有功德。
第八章情知非與是,心釋假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