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一觸到唇就立刻乾涸的水珠,只有那麼兩滴,或一滴。她卻動了動,好似被喚回了神智。她還沒來得及醒,就把這感覺深深地烙印了。她很明白,這種觸覺,把她從瀕死的恐懼抓回來的觸覺,她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人……她呻吟出來,掙扎著要起來。
拓跋孤的手卻放在她肩上,看似無意,但這一放,她再用數倍的力氣,也休想起得來。
不過如此一來,周圍的洗衣婦自然知曉他們的確相識,警戒之心立去,先前那婦人開口道,您來了可就好了,蘇姑娘適才洗衣服,突然便暈了過去,掉進水裡,可把我們嚇得……
是怎麼了?拓跋孤手離開她肩,臉上全無半分陰或晴。這話與其說是問旁人,毋寧說是在問蘇折羽。
我……蘇折羽似乎仍存痛楚,雖然知曉他的意思是不須她勉強起來,卻也竭力要開口說話。
我們也不知道啊!另一個婦人接話道。您是蘇姑娘家裡人,蘇姑娘身子弱,您倒該曉得吧?
拓跋孤回頭目光往她一掃,說話人便似被嚇了一跳未敢再語。蘇折羽慌忙掙扎著便支了起來。不,不要這樣說,陶嬸……她伸手用力一撐,似乎是害怕拓跋孤會生怒,急急忙忙地要去擋他,那手臂卻突然被他一抓,握住了。
她頓時沒了支撐,受寵若驚地一軟,靠在了他懷裡,臉上的表情卻驚疑不定。拓跋孤並不發怒,摟住她肩膀將她扶起。蘇折羽的雙腿卻是軟的,一咬唇,想站住,卻終究力不從心。
沒事。他的口氣並不像是哄她,卻好像是在原諒她的某種過失——前提是,她真的有過失。
婦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之聲,拓跋孤卻似並不在意,見蘇折羽是真的走不了路,便抱起了她來,往回便走。
我,我先走了……多謝你們……蘇折羽慌忙於離地的瞬間向幾名洗衣婦道別。
回去的路,並沒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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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黃昏,蘇折羽莫名地清醒過來,身周儘是漫漫黃沙。可是自己卻在前行——靠在一個寬闊的脊背上,前行。除此之外,沒有旁人。
她好奇地睜大眼睛回想,卻想不起來這個背著自己的人是誰。他很高,她離地太遠,有些害怕。唇齒之中的乾涸並沒有消退,仍然是炎熱,黃沙粘著她的身體,她的好奇或害怕都只能有一瞬間,便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卻是晚上了,還不到太冷,有些許涼風。只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沙漠的邊沿,沒有半分力氣。
沙漠的邊沿?
她能看見遠處的篝火,那絲求生的力量驀地燃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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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蘇折羽的開場白,永遠只能是這樣吞吞吐吐的稱謂,即便被他抱在懷裡,也毫不例外。
拓跋孤卻沒有聽她的開場白。他很清楚地感覺到,有股溫熱從她裙裾里滲透出來,細細地蜿蜒到了他抱住她身體的手臂上。
她還在流血?
他仔細地看她。是的,那身素色衣衫已不再在她身上。她換過的,是這件被他撕過衣裳。她縫補了,重又穿在了身上。他並沒有這麼好的心思去想像她痛楚了一夜,流出來的血染污了衣裙和床單,於是她將它們全部換過,試圖把一切痕跡全部抹去,才出了門——可是即使不想像,他還是很容易地就知道了這個事實,就憑現在不斷流過他手背的溫熱。顯然,她的痛楚,直到現在,都不是他能體會,只是她沉靜地不發一言。…
如果我不來,你打算怎麼辦?他問出一句連自己也沒料想到的話來。
我……蘇折羽擠出一個輕快的笑意。我能照顧自己的……
當然了。他從來沒懷疑過在任何時候,蘇折羽都能照顧自己。他有點後悔這般發問,只忙忙道,先不必想那些了。你若不舒服,便休息罷。
休息?蘇折羽心中一跳。未有他這一句話,她還真的未曾想過,自己竟還有休息的可能,以至於在這分明身心都痛楚難當的時刻,竟能從這兩個字里得到一丁點兒幸福。
昨日廣寒跟我說……
拓跋孤又好像忘了叫她休息,開口好像要說話,但是說了這七個字,卻又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