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這是第三天,晨曦中的天空似粉,似藍。
有點涼,忍不住歪頭看蜷在附近的小丫頭,行軍毯裹得是不是嚴。她仍然睡著,在溪水流淌的背景中,那呼吸聲聽起來格外悅耳。
靜靜坐起來,看到高地上背著步槍佇立的哨兵,半邊身體被霞光映得火紅。
深呼吸,幾天來的肌肉痛感消退不見,只剩下隱約的酸脹。
來在溪邊俯身,觸手冰涼,撲面徹骨,全身都醒了。
甩甩手,任溪水滑下面頰濕了胸口,起身東看,雲蒸霞蔚間已經露出一線刺眼光芒,忍不住眯了眼,整張臉感覺到一絲暖。
這是跑的最疲憊的一次,加上乾渴,到達極限。也可以叫行軍,轉移,撤退,都比逃跑來得好聽些,歸根結底還是跑。
細想想,已經跑遍了大半個山河,跑過了長城殘垣,跑過了哭喊的中原,跑過了血色長江,跑進了烽煙瀰漫的山。進了山還是在跑,一直跑到現在。
休息了三天,想了三天,想找到關於終點的答案,卻沒有終點。
昨晚做了一個夢,仍然是跑,被子彈追逐著,踏著血,穿過硝煙,卻總是不能等到中彈那一刻,總是不能摔倒,被煎熬在無力奔跑中,無法呼吸,沒有盡頭。後來發現,已經跑成了圈,一圈又一圈。
過去,越跑越冷,終於跑得麻木,跑得無知無覺。現在……已然跑得力竭,反而想喝水呢,反而熱,反而覺得腳疼,為什麼這樣?
因為山還是這片山,水還是這片水。青山村的廢墟,酒站的灰燼,渾水河的波瀾,仍然在身邊,在眼前,跑了這麼久,跑了這麼遠,也不曾與它們分別,它們都在,只是很寂靜。
它們肯定還在!明明已經醒了,怕也是做夢,迎著朝霞再睜開眼,那光芒又大了一片,眼底感到刺刺的痛。竟然產生了想要跑回那片廢墟的衝動,以證明腳下真的不是天涯,使自己不再害怕,孤獨。
不怕死的原因,不是因為勇敢,而是因為害怕。
沉迷在朝霞里,沒聽到哨兵在喊口令,沒聽到腳步聲急匆匆接近。
「……胡排長,胡排長?」
「什麼事?」王連長派來的戰士站到了眼前,胡義才出聲。
戰士詫異,剛剛已經在旁邊說過一遍難道他沒聽?重複道:「俺們連長讓你趕緊過去,有急事和你商量。」
濃眉下的細狹恢復了淡然,掏出衣袋中的軍帽戴正,朝正在溪水邊迷迷糊糊洗臉的馬良喊:「通知全排待命。」
……
順著小溪向上遊走了近十里,視野中出現大片休息中的百姓,這一段溪邊聚集了幾百人,嘈雜低語聲,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孩子啼哭聲,完全沒有早晨的感覺。
一些戰士摻雜在百姓里,大聲勸說著,攙扶著,做轉移動員。
一身八路軍裝的紅臉漢子,大步匆匆迎面而來,胡義把視線轉回來,不等對方到近前先開口:「出什麼事了?」
「今天早上有百姓說少了一個人,估計是昨天晚上偷跑了。」王朋面色很差。
「調查了?」
「查了一早上,肯定是跑了。嗨——只能轉移了,估計他肯定是按來路跑回去,現在這個時候該是快要見到鬼子了,如果鬼子想來,傍晚前必到。」
「你有什麼打算?」
「這麼多人……轉移起來沒法指望速度,我要留在這裡,如果真是漢奸報信,敵人首先會到這裡,我爭取打他一個埋伏,然後拉住他們再說。」說完想法後王朋看胡義,他希望得到九排的支持。
打敵人一個迎面,然後拉著敵人跑,三天前九排幫秦書記乾的就是這個活,再和王朋一起來一回也沒什麼大不了,問題是此地非彼地,環境有不同,轉圜空間也沒有那邊大,距離敵人的掃蕩推進線也近,搞不好反會被敵人真的咬住,那就險了。
今天清晨胡義乎想通了一些事,他說不清那是什麼,只是覺得今天的朝霞很美,現在他又忍不住偏頭去看,陽光早已跳出了山,紅色不見了。
這副模樣讓王朋看不懂:「你……」
「我帶九排迎出去。」
「迎出去?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