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澤廣大,張旦等人乘小舟躲入澤心,一時倒也無虞。
但外圍火光沖天,澤外敵軍喧囂塵上,右部校尉的將士們內心卻頗為煎熬。不少人都望著最右一角的那葉扁舟,那是校尉張旦的位置。
主簿范常和張旦坐在一艘小船上,見張旦在發呆,用腳踩了踩他,然後指了指周邊小船。
范常以為張旦出戰就敗了已經亂了心神,但實際上他倒也有點小覷了張旦。
張旦的發呆實際是在沉思。
他在思考為什麼一場伏擊戰失敗了。
他想了幾處,一則是他的誘餌過於沒有緣由了。比如他放了潘章等人去道邊引誘漢騎,但沒想過為何這地方會出現一隻黃巾軍呢?當對面的漢軍主將也問出這個問題時,那就很自然得出這是一隻誘兵,那人家自然就會將計就計。
二則就是他低估了敵軍的精銳程度。泰山軍之前不是沒打過漢軍主力,但那會是左校尉關羽率軍打的,實際上張旦一直以來打的都是漢庭地方郡縣卒和豪強部曲兵,這些兵與漢軍主力相比確實差距不小。而張旦以過去經驗來套漢軍騎兵,才會驕橫到以兩千銳卒伏擊敵三千騎。
三則就是沒真的想好萬一伏擊不成,如何撤退。這不是說張旦沒想過退路,不然他之前也不會專門在澤中準備小舟。張旦反思的是,他沒更進一步想。就比如現在他帶軍退入澤中,漢軍把澤一圍,那怎麼辦?張旦有援軍嗎?有後備隊來夾擊嗎?很顯然這些都沒有在戰前布置。
張旦一直在反思這些,直到范常踩了他,他才回過神來。
張旦一看范常的神色就知道他以為自己喪了膽了,但張旦並沒有解釋太多,他轉頭望了一圈部下們,有老卒,有新投,皆眼巴巴的看著自己。
張旦笑了一聲,然後站在了小舟船頭,他一眼就看到附近一舟上蹲著的一個什將,其人面色黝黑,身長八尺,容貌魁梧。
張旦一指那什將就道:
「史大,你之前在封丘不過是給漢軍充作馬士,整日就是餵馬芻食,你之前自負自己有氣力,不願做個尋常人,那日你嘆:『大丈夫彎弓三石,奈何為人養馬?』,但偏叫我聽到了。我自覺你是個志士,不願讓你蹉跎,便舉你入軍,之後你也爭氣,能彎弓百斤,以氣力稱雄,靠自己本事做了什將。你有何說?」
這叫史大的,在軍中得名叫史弼,但相熟的還是多喊其史大。見校尉點了他,史弼忙跪在船頭,恭敬道:
「校尉,我史大不過是個一錢漢,沒有校尉簡拔我史大,別說成一番功業,在這亂世里,可能早就餓死在哪條溝壑了。所以校尉對我不僅是簡拔之恩,更是活命之恩,這恩深似海,雖九世不足報。所以校尉你但凡有令,我史大必將帶頭衝鋒。」
張旦點頭,然後他又陸續點了附近幾個什將,他們或是軍中老人,很多都是從泰山就追隨泰山軍的,是泰山軍將他們從一介瀕死的山寮拉出來的。還有一些是來蕪地區的豪強徒隸,他們的家庭在泰山軍的幫助下成了自耕農,有了自己的田地、宅院,他們加入泰山軍就是要將這條命換給泰山軍,就是來報恩的。
隨著張旦一個個點,眾什將紛紛跪下,最後連稍遠一點的什將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跪下了。
張旦笑了,他對眾什將道:
「當年我們渠帥帶著我們一百零四人,就在距離這片大澤不遠處的另一條澤邊,與我們諸多弟兄們起誓:眾弟兄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雖然誓言是這麼說,但我們這些弟兄們心裡都很清楚,我們便是舍了這條命也不能讓渠帥死。因為這天下可以無我們這些百十弟兄,但不能沒有渠帥。
沒有渠帥,我們這些人早就應該死在那場大火里,是渠帥救了我們,為了報這恩,就是把命舍了又如何?
這些年,當年林中起誓的老弟兄也死了好些個。他們當中有戰死的,有死在下鄉的,還有直接在家睡了一覺就死了的,甚至還有一個曾背叛老弟兄們,最後又潸然悔改,用自己命救了渠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