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成政跟著綾姬的腳步,卻非前往綾姬的住處,而是離開了本丸。
在城門內的一處馬廄,綾姬停了下來。
對於佐佐成政心中的疑惑,她也並未開解,卻是麻利地脫下了合服,露出裡面的短打勁裝來。
「要出城嗎?」
成政已從馬廄中看到了自己的那匹黑馬,黑馬渾身並無一分雜色,毛皮也黑得發亮,比尋常的木曾馬高出一頭,正是成政去年在川中島一役中,從武田晴信的手中奪得的寶馬黑雲。
黑雲雖在武田家有兇悍的名聲,但到了佐佐成政胯下,卻是溫順通靈,頗得成政的喜愛。
「大人請隨我來。」
早有侍從解開繩索,綾姬跨上她那匹栗色的小母馬,嬌喝一聲,栗毛邁動四蹄,嗒嗒嗒走出了北條城。
栗毛旁邊還有一匹神峻異常的白馬,乃是上杉輝虎曾騎乘過的放生月毛,後來賜給了佐佐成政,又隨著佐佐成政衝進武田軍的本陣,但在後來撤退之時,放生月毛受了傷,一條腿有些跛了。
放生月毛因此成了給井伊直虎和佐佐春等人代步的馬兒,但綾姬卻從不碰她。
佐佐成政習慣性地撫了撫放生月毛的脖子,淡黃色鬃毛一陣抖動,在夜色中頗為扎眼。
「好好在家呆著,我出去逛一圈就回來。」
他拍了拍放生月毛的臉頰,馬兒不捨得在他身上蹭了蹭,這才放成政離開。
佐佐成政跨上黑雲寬闊的脊背,一扯韁繩,便尾隨著綾姬出去了。
進入城下町後,綾姬從馬鞍後的袋子中取出瓶酒,往後一扔,佐佐成政自然是穩穩地接住,心中委實疑惑綾姬的動機。
她究竟想幹什麼?
出了城下町,綾姬開始在街道上緩緩加速,栗毛一陣輕快的小跑,在清冷寂靜的夜晚像是打碎了什麼東西一樣,樹林裡多了飛鳥和貓頭鷹驚叫的聲音,田間的蟲鳴也叫得更歡快、更響了,仿佛連路邊的野草也被兩人催動,在清涼的夜風中左右搖擺。
「普通的disco我們普通地搖~~在普通的動次打次之中衝上雲霄……」
佐佐成政哼哼唧唧地唱著自己才聽得懂的歌,始終距離綾姬有三丈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也不見她有停下來的意思,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沿著街道一直向北到了海岸線。
等到海潮聲呼嘯般地湧進耳朵,街道也到了盡頭,海邊的礁灘上零零碎碎地分布著大小的碎石,到這裡,乘馬已不能再前進了。
綾姬亦終於翻身下馬,尋了塊表面還算乾淨的石頭坐下,一隻手托著腮幫,一隻手端著小酒壺,一口一口地喝著。
佐佐成政跟著她跑了半夜,到此刻見她仍無開口說話的意願,耐心已經被消磨殆盡,便坐到綾姬的對面問道:
「綾姬大人喊我來究竟有什麼事嗎?我還……」
他的後半句「我還有事要忙」說了一半,忽然觸到綾姬那略帶些清冷孤寂的目光,心頭已怯,便說不下去了。
對於綾姬,她始終心中有愧。
「你還從未這樣陪我喝過酒呢。」
綾姬倒是沒有過多的想法,只是對著成政端起了小酒壺,揚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見綾姬如此,成政心中愧意更濃,暗暗下定了決心,不論今夜綾姬怎麼胡鬧,都隨她吧。
「過去種種,是我的不對。」
成政亦是仰頭喝酒,入口之後,才發現這壺酒入口偏甜,果香濃郁,咽下之後仍舊唇齒留香,他不禁有些詫異,這壺酒絕非是泥轟土產的濁酒清酒什麼的,而是從南蠻帶來的白葡萄酒。
「這酒很好喝,我最喜歡一邊吃梅子,一邊喝葡萄酒,只可惜華梅帶來的不多,不然倒是可以多分你一壺。」
綾姬顯然是注意到了成政驚詫的表情,歪著小腦袋笑了笑,這一笑笑得佐佐成政有些失神,因為他分明看到,綾姬方才那一笑的驚艷,帶著些許的靦腆和狡黠,跟上杉輝虎的笑很像。
甚至兩人笑時的神態也很像,佐佐成政不禁心裡一熱。
可是……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佐佐成政用力地甩了甩頭,告訴自己,他娶綾姬,並不是把她當做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