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洲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的緣故,薛庭在三日後便將薛澄放了出來。薛澄已經全然不像是剛剛進入內庭那一日的樣子,整個人顯得頹然又不安,眼神躲避。薛洲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其中貓膩。他是上過戰場的人,自然知道一些逼供的手段和方式。
逼供,就在於不能讓人看出身上的任何傷痕,卻又實實在在將人打怕了。薛澄在內庭,便大抵是受了逼供,架不住刑罰,才會變成這副樣子。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傷痕,卻瘦了不少,眼神灰白暗淡又惶恐不安。
薛洲忽然覺得憤怒。原本他對薛庭已經沒有了父子之情,這樣一來,便更加怨恨。薛澄就算是舒妃的兒子,舒妃有罪,可是薛澄同樣是薛庭自己的孩子。薛洲不知道這位所謂的「父親」為何能夠這樣狠得下心,卻在這一刻,因為自己也是他的孩子而感到恥辱。帝王無情,皇家無情,但是誰都不能選擇自己的身份,生於皇家或者於市井,都是早已經命定的事情,人生只不過是無奈。
薛澄像是沒有看見薛洲站在一邊,只是靜靜地面向著薛庭,一言不發。薛洲不知道此事薛澄的眼睛裡究竟是恨或者是別的什麼,總之不會是感激就對了。在內庭受到那樣的折磨,薛澄不至於不知道究竟是誰下的手。若沒有得到聖上的首肯,誰有那個包天的膽量去對一個王爺動用私刑?更何況是聖上親自下令關在內庭「一陣子」的王爺,等到他出去,那幫人定是不得好死,也只有在得了皇帝的免死金牌以後,才敢那樣以下犯上。
這一回是私下進行的,沒有其他朝臣和太監宮女,就只有薛庭帶著薛洲,親自去將薛澄接出來。因而不至於人多眼雜,也給薛澄留了臉面。
薛洲吩咐永嘉王府一貫伺候薛澄的老管家張伯去扶著薛澄。張伯見到自家王爺的第一眼,便紅了眼眶。七日之前還是那樣英姿勃勃的王爺,如今變成了這幅樣子,即便是與薛澄毫無血緣關係的老僕尚且如此。薛洲看向薛庭挺拔的後背,眼神不禁又冷下來幾分。
薛庭在薛澄注視著自己一會兒之後才開了口:「阿澄,如今見到父皇仍是這般無禮嗎?」
薛澄一聲冷笑,並不回答。
薛庭有些惱怒:「朕是皇帝,即便是你心中仍然有千般不願,朕與你之間不僅應該有父子之禮,更應該有君臣之禮。」言罷輕咳了一聲,何欽海便上前,給張伯使了個眼色。兩人合力,將全身筋骨已經有些僵硬的薛澄摁在地上跪下。
薛澄全身由不得自己使喚,頭腦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他無所畏懼,直視著薛庭,語帶諷刺:「父皇,呵,你何時將自己擱在我父親的位置上?」
薛庭被他這樣一嗆,有些氣急,一時間竟咳嗽起來。何欽海趕忙遞上一杯水,薛庭抿了幾口才將胸口的鬱結之氣平復下來。「胡鬧!你真的是在內庭還沒有過夠好日子!」
薛澄眼底掃過一絲陰霾。
在內庭的日子,大約是他這一輩子最無法觸碰的黑暗時光。當初舒妃去世,他年紀尚幼,又有薛洲始終陪伴著,而這一回卻是他自己從始至終獨自面對的事情。薛澄眼神望向薛洲,現下對他已經沒有起初那樣深的仇恨,經過這幾天,薛澄想了很多。薛洲同自己在內庭所說的話,他也確實聽進去了一些。他的確沒有必要做那些事,殺死舒妃,對於當時已經封王的薛洲而言,的確沒有任何好處。
相反的,在舒妃死後能夠得到最大利益的,就是眼前的那個人。
薛澄知道,自己在得到確切的證據之前,不能夠說出任何與之相關的話,即便是真的已經在心裡確信做下這件事的多半是薛庭,他畢竟是皇帝……
薛澄對著薛洲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這才微微收斂了面容。「皇上,今日若是想要放我回去,那我就跟著張伯一起走了,若不願意放了我,那就將我重新帶上枷鎖送回內庭去。不必在此浪費口舌。」
薛庭氣極,猛地摔了茶杯。
「將這個不孝子給我帶去永嘉王爺,禁閉一月不准他出門也不准人探望!滾!」
薛澄嘴角掛著一絲毫無溫度的冷笑,由張伯一路拉著往外走。薛洲的情緒已經壓抑到了極點,生怕自己會忍不住爆發。只好對著薛庭解釋:「父皇,阿澄的情緒看起來不是很好,兒臣想要陪同去看看。」
薛庭心中正煩躁,便手背向外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