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浮動,排雲而出。沈瓷抵達淮王府的時候,天幕已是降了下來。丫鬟竹青先下了馬車,伸手想要扶她,沈瓷愣了一下,擺擺手,還是自己下了車。
即使已是溶溶夜色,杜王妃還是穿戴得整齊精緻,在門口等著王爺,連帶著長女朱子衿,也被母親喚出來候著。
淮王下了馬車,瞧見王妃和長女還掌著燈等自己歸來,雖然有些訝異,但先前的慍怒亦隨之掃了大半。他迎上去,接過王妃手中的燈盞,輕問道:
「怎麼在這兒站著呢?不怕夜風凍著啊。」
杜王妃抬起一雙憂切的眸子:「王爺,妾身和子衿聽說王爺在景德鎮遇刺,寢食難安,估摸著您今夜能回來,便坐不住了……」
她話還沒說完,便見朱見濂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言語一滯,目光不自覺在他臉上繞了兩圈,這才重新看向淮王,蹙眉道:「王爺可曾受傷?我再喚府中的大夫給您看一看?」
「放心,我沒事,有人替我擋了劍。」淮王將杜王妃的眼神動作盡收眼底,也沒點破,伸手撫平了王妃蹙緊的眉頭,又按了按朱子衿的肩膀,這才想起了擋劍那人的女兒沈瓷,開口道:「對了,府中新來了個小姑娘,給你們介紹一下。」
淮王招手,示意沈瓷過去。沈瓷應聲而動,丫鬟竹青便跟在後面。
踱著月光,她的面孔在行走中漸漸清晰,是一張精巧秀麗的臉,鼻樑骨微微凸出,有一種倔絕的美。可臉型卻是溫柔的,小小潤潤的下顎,眼帘低垂,讓人不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是沈姑娘,她父親為了救我去世,往後便留在咱們王府了。」
杜王妃點點頭,只看了沈瓷一眼便收回目光,左右不過是個低眉順眼的平民孤女,不需放在心上。
然而,有一道目光卻沒移走。
朱子衿望著沈瓷低頭沉默的樣子,即沒哭訴自己可憐,也沒說任何感激的話,心下便有些惱火。那安靜的姿態像是醞釀著神秘叵測的心機,看得朱子衿眼皮一跳一跳。
她早在這之前便聽說,這位沈瓷姑娘來到府中,便能與朱見濂一起學畫,還能在王府內有一座自己的瓷窯。而這些,是連她也沒有的待遇。
朱子衿心裡哼哼了一聲,同時把淮王剛才的介紹詞細細琢磨了一番。他說「我給你們介紹個小姑娘」,沒說是「小姐」,也沒說是「丫鬟」,而這姑娘身後跟著個伺候人的竹青,可見不是丫鬟了,那難道今後這人便是淮王府的「小姐」了不成?
想到這裡,朱子衿的彆扭勁又上來了。原本,她才是淮王府唯一的小姐,現在多出來一個身份不明不白的沈瓷,頓時讓她有種模稜兩可的惶恐。
然而這惶恐並未持續多久,很快便成真了。淮王吩咐管家,收拾出一座單獨的院落給沈姑娘居住。雖然只是王府偏僻處的一隅,但畢竟,也是獨掌一院了。
這是個什麼意思,還真要把這個不知名的丫頭當成是王府的小姐嗎?朱子衿想要憤然質疑,還沒開口,便見淮王揮了揮手道:「天色已晚,若沒什麼事,就各自回去歇息吧。」他一路奔波,已是相當疲累,沒興致再多說,轉身便與王妃一同離去。
*****
沈瓷跟在管家身後,行走於淮王府寧謐的夜色中。
她的行李少得可憐,只有一個小箱子,裡面裝著幾件衣裳,幾張父親設計陶瓷的樣紙,和一件被棉花層層裹住的薄胎瓷。
簡單而清淨。
微風乍起,翻起滿園花草香氣,漣漪一般緩緩浮散,混著鹹濕的月光,朦朧了她的眼睛。
她有些僥倖,幸好抵達的時間在夜晚,所有的一切只在半爿月光之中,讓她不至於手足無措。她行走著,腳底是虛浮的,身後是空茫的,過往都已幻做一團風煙,只餘下心中的執念。
腳步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前停下。
「沈姑娘,今後您便住在這兒,有點偏,不過東西是齊全的。要是缺個什麼物什,您就告訴我,王爺都吩咐過了,讓我們都好好照顧您。」
沈瓷點點頭,向管家道了聲謝謝,自己抱著小箱子便準備進屋。走著走著,突然發現好像哪兒不太對勁,回頭一看,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竹青便沒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