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愣了一下,但若是走到跟前還迴避,並不是他的風格。
「在外面等著。」他給車夫丟下一句話,便跳下了車。
穿過一道曲折的遊廊,不久便是端莊嚴謹的兩層宮室。周圍有幾個人走過,見了汪直,也不跪拜,只是抱拳施禮道:「見過汪公公。」
工部的文人墨客不少,染了文人氣,大多看不慣汪直這樣權弄朝綱的宦官,私底下對他厭惡得咬牙切齒。見面時,雖然心有不悅,面上卻還要敷衍幾語。
汪直對此心知肚明,懶得計較,也不屑計較,徑自進了屋,翹著腿靠在坐椅上,伸手隨便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宦官,側著臉問:「有個新來的沈公公,你可知道?把人給我叫來。」
小宦官點點頭,忙說:「知道,知道。」緊張得肌肉都繃緊,說完便一溜煙跑去尋人。
他之所以知道這位新來的沈公公,是因為沈瓷剛來畫院,便鬧出了一點小動靜。
工部畫院的差事很是清閒。沈瓷身為宦官,又有汪直的照拂,並沒有太多雜事可做。只是偶爾會去秘閣,取出藏畫供畫師們品鑑臨摹,而平日裡,事務稀少,她只須侍立在側,聽畫院的官員講學或看畫師們作畫。
沈瓷來到工部畫院的第二日,便遇上眾畫師品鑑臨摹的日子,而這次從秘閣中取出的畫作,是一幅雀鳥山石圖。
沈瓷小心翼翼地架好畫作,立於旁側,瞧見眾畫師都專心致志開始臨摹,不禁也覺得手心痒痒,曾經在淮王府隨孫瑒先生學畫的時光如在眼前,瞧見畫室最後還有空座,便執起畫筆,細細描繪。
她沾了朱見濂的光,得了孫瑒先生兩年真傳,畫起來可謂得心應手。其筆勁工穩挺秀,畫面淡雅空瀠,只是填彩不如孫瑒先生華麗,自有其清麗委婉。
有畫師擱筆小憩間,無意發現了沈瓷,懷著奚落的心情,踱著步過來看,邊走邊說:「哎哎,你一個宦官怎麼也坐下畫畫了?畫些個什麼東西呢?」
這句話出口,引得周圍的畫師和宦官都朝這邊看來。沈瓷舔了舔嘴唇,站起身來退後一步:「恕在下唐突,擾了各位畫師的雅興。」
「這倒沒有,我就是來看看。」那人臉上划過一抹輕飄飄的鄙笑,站在沈瓷身後,一瞧見她架子上的畫作,整個人便愣住了,好半天才開口:「畫得還挺不錯。」
素人皆知這位畫師為人挑剔,又瞧不起宦官,此時聽他說了句「不錯」,便有人離座,跑過來圍觀。
幾隻雀鳥姿態各異,刻畫細緻,質感豐厚,有孫瑒先生的風格,卻也不全然相似。
一人指了指她的畫,問:「這山石竹叢是怎麼描的?我之前琢磨了半天,也沒畫出合意的感覺。」
沈瓷沒遮掩,說:「山石只需略加勾點,然後再以皴筆擦出。竹叢則是用勾填法繪出,沉下心思畫便可。」
那人點點頭,恍然的模樣,又問:「你怎地還懂畫畫?看起來不似自學,敢問師承何人?」
沈瓷想了想,覺得此時撒謊說沒有師傅,反倒顯得自己張狂,低下頭,誠實答道:「是孫瑒先生。」
此語一出,人群霎時掀起一陣騷動。
「孫瑒先生?前任畫院主事孫瑒先生?」
沈瓷愣住,她並不知孫瑒先生曾是畫院主事,也未想到在人才濟濟的畫院,孫瑒先生的名頭依舊如雷貫耳。
有畫師議論開了:「騙人吧,孫瑒先生為人高潔,怎麼可能收一個太監為學生?」
「我……」沈瓷覺得自己這次闖禍了,擔心這樣下去會對孫瑒先生的名聲有影響,吞吞吐吐半晌,竟是憋出了一句:「那時候,我,我還不是太監……」
周圍的鬨笑聲一下就停了。
工部的知識分子們雖然詬病權宦,但也同樣富有同情心。瞧著沈瓷面露難色、神情糾結,自動便腦補出了一個身不由己的悲慘故事。或許沈公公身世跌宕,是被迫淨身入宮的呢?由此及彼,想到若是自己糟了如此厄運,心中的嘲弄便減了大半。再看她面目清秀,身姿纖細,並無半點奸邪狼狽的氣息,剩下的嘲弄也隨之消減了。指指沈瓷畫的那副半成品:「還真挺不錯的,若你不是宦者,說不定還能成為畫師。」
沈瓷臉上的肌肉僵住,勉強擺手一哂:「各位畫師說笑了,在
075畫院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