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越捏越緊。
兩根手指受了傷,然而整個手掌的力量依舊強勢。沈瓷被他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到,接著便感覺肩頭傳來了一陣劇痛,好像骨頭都快要被捏碎一般。
汪直亦是大汗淋漓,他知道此刻自己的傷口有多麼痛,她就有多麼痛。然而他今日剛剛經歷了逼仄眼前的死亡,那種永恆的消逝和深刻的無力那樣清晰,致使他心中的焦灼達到頂峰。是,哪怕他和朱見濂不一樣,他仍舊不肯因此而放鬆對她的逼迫。他恍恍惚惚的想著,這樣的疼痛他們共同領受,這樣的逼迫他們共同體會,會不會這樣,她便能夠理解他一些?
沈瓷生生地承受著他的力,疼痛難當之際,也只咬了咬牙,並未閃躲、這似是她的一種贖罪和挽回。小王爺置汪直於險境,差點奪了他的性命,她是放走兇手的那個人,至今仍為其遮遮掩掩,可這對汪直的信任是不公平的。她羞愧難當,如果這番施力能讓他覺得好受一些,她甘願承受。
此番僵持了半晌,她驟然發現汪直的額頭已是大汗淋漓,眸中驚痛難耐,再偏過頭,發現他左手包紮完畢的白布上已浸出了血跡,殷紅濃深,不由揚聲叫了一聲:「汪直!」
他手中的力道停住,她以前從未直呼過他的名姓,都是「汪大人」一般的尊稱,此時聽她厲聲叫出他的名字,不知怎的,反倒有一絲自嘲的欣慰。
沈瓷趁機脫離了他的桎梏,站起身,離他拉開兩三米的距離,皺著眉頭看他,厲聲道:「你心裡不痛快,我明白,發泄便發泄,也不該拿自己剛受傷的手出氣,醫師方才同你縫合包紮還費了不少工夫,特意叮囑過近日不可擅動,你如今這般,這隻手是不想要了嗎?
汪直哼了一聲,冷冷嗤笑:「反正我在你眼中已是殘疾,不過再少兩根指頭,又有什麼區別呢?」
沈瓷這才明白他方才在想些什麼。
她念及此處,又覺言語被堵住,可眼下這情況,不說也得說,再不能沉默下去。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終於回應他方才的問題:「我同他三年前遇見,一起生活了兩年,情愫雖然鮮有言明,但共同的經歷並不少。當初我家庭遭遇變故,最無助的時候,默默陪在我身邊的是他。我很感激汪大人,您的種種好處,我都記在心裡,不能忘,不敢忘,一輩子都感念不已。汪大人若有什麼吩咐,沈瓷必定萬死不辭,但若是因此要以心相許……恐怕這顆心,已不是完整的了。」
她眸色閃動,彎下身體,朝汪直深深致禮,仿佛竭盡全身力氣,低聲道:「對不起……」
窗外已從烏灰變成墨黑,風撼動著窗欞,發出陣陣聲響。他看著她,似有一條大江在心底浩蕩流動。縱然這江水流經了一路的千迴百轉,終歸難以匯聚到最後的汪洋。而眼下,這江水似乎牢牢被黑暗與嚴寒湮滅覆蓋,思念丟失了期盼,之後一路的蜿蜒似乎就丟失了憑藉。
他喉嚨沙啞,身體發冷,徹徹底底地問出,徹徹底底地明白,好半天,才開口再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沒有朱見濂,沒有你父親的遺願,也沒有皇上的任命,那……你會不會為我留下?」
沈瓷定住,那一瞬,也不知她腦海中躍出了什麼,輕啟朱唇,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個字:「會。」
僅這一個字,甚是安慰。然而,那些前提終歸併不存在,這個答案亦沒有什麼用處。
汪直沉默良久,終於擺擺手:「你想走,便走吧。我也好一個人靜靜。」
沈瓷看他神色疲憊,縮回了被子裡,背對著她當下。本想要再說一句「我還會再來看你」,又覺得無所適從。只低低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拉開了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