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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跌時分,汪直如約來尋沈瓷。她出來時,衣裳仍是之前那件,但鞋子換成了適合登山走路的軟底鞋,他抬頭看了一眼,她的髻上仍別著那一支尖利的金釵。
他無比希望是自己多心,可眸中所剩的光,還是不禁更黯淡了。
「走吧。」汪直的臉上撐不出笑意,側過臉對沈瓷說。
兩人上了馬車,其餘僅有一名車夫和六名護衛。馬車疾行,從寬闊的道路到顛簸的小道,行到蒼雲山腳下,汪直拉著沈瓷下了馬車,對車夫和護衛叮囑道:「在這兒等著。」
護衛皺眉,抱拳道:「汪大人,近日不太平,這蒼山地勢險峻,入口又不止這一處,在下怕有人藉此機會對您不利,還是讓我們跟著您好。」
沈瓷的心微微提起,卻見汪直擺擺手道:「不,我想和沈瓷單獨待著。」
汪直眼底有罕見的寂寥神色,護衛見狀,拱手為禮,只好答:「那我們就在此處等著,懸崖峭壁,您和沈姑娘還請小心。」說完,將之前備好的盛水的兩個陶瓶遞給了汪直,便安靜地退了回去。
兩個陶瓶攜帶起來不太方便,汪直將小的那一個遞給沈瓷。
她用手掂了掂,又推了回去:「我還是不帶了,原本登山就已經挺累。太沉,拿不了。」她指了指汪直手中的陶瓶:「若汪大人不嫌棄,喝你的水就成。」
汪直望了沈瓷一眼,喉嚨動了動,點點頭無聲應允,將小的陶瓶扔回馬車,將沈瓷的手拽在自己手裡,沿著山道一同向上行去。
蒼雲山地勢陡峭,有好幾次,兩人臨爬到懸崖邊上,汪直就站在峭壁旁側,定定站住,轉頭看一眼沈瓷,卻見她目不斜視,毫無動作,仍舊保持著登山狀態,似乎毫無將他推下山的意識。
只有兩三次,她口渴了,找汪直要水喝,停下來,也沒有多說什麼或多做什麼。
這般一直到了山頂,沈瓷放著幾次大好的機會沒用,依舊沒有做任何對汪直不利的事。這令他一時怔忡,有些弄不明白她的想法了。
要麼,今日都是他的多心;要麼,是她對他已經恨之入骨,推下山崖已不足以泄憤,偏要親自動手才行。
可這仇恨他的人應該是朱見濂才對,他想,如何也不該到如此程度。
沈瓷的體力不如汪直,登上山後,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緩了一陣,又找汪直要了一次水。仰起頭來飲,細小的水珠沿著光潔的脖頸往下滑,慢慢游離到鎖骨,滑到衣內。
汪直深吸一口氣,趕忙別過眼,抬頭看了看天色,日光已是漸漸收斂,太陽臨近西山,將遠處青山的輪廓清清楚楚地勾勒而出。再等一會兒,應該便可看見夕陽西下的壯麗景致。
「汪大人今日,是專程帶我來看夕陽的嗎?」沈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站在他的身後,將陶瓶遞還給了他。
「一半的原因是夕陽,還有另一半。」汪直說。
沈瓷笑笑,心裡打鼓,沒問那另外一半是什麼,只等著他一會兒自己說出。
臨高望遠,可以看見京城的天空被夕陽染上了血紅色。夕陽映在山下的一道江水之上,金光閃閃,好像這山這水是由無數的碎金填成,晃得人睜不開眼。艷麗的紅霞,荒寂的山巒,粼粼的水面……著實美得驚心動魄。
這夕陽暮景,結合此刻的心境,汪直覺得心裡堵得慌,不禁旋開陶瓶的蓋子,飲下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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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