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心中驚喜,今日如同做夢一般,一切儘是峰迴路轉。他期待她換回女裝已久,而眼下,看著沈瓷身著久違的女裝,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窈窕纖細的身體包裹在緋紅色的錦衣中,自是喜不自禁。
他沒往前走,等著沈瓷緩步行來,才將眸光完全放在她身上,說:「瓷器我已經收好了。」
沈瓷看著他,問:「汪大人不擔心窯變的瓷器會帶來不祥?」
「我從來不信這些,當初出了妖狐夜的案子時,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妖魔鬼怪。」
沈瓷靜了片刻,幽幽道:「我也不信妖魔鬼怪,卻是信吉凶之兆。」窯變的時機如此恰好,於她而言,更像是一種暗示。她把頭抬得更高了些,便能感受到髻上的金釵在輕輕晃動,神經又凝緊了幾分。
汪直以為她是害怕,拍了拍她的肩:「擔心個什麼勁,哪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忌諱,道聽途說而已。」
沈瓷沒回話,展頤一笑,連帶著額上的花鈿也微微顫動。
汪直在她這一笑下如沐春風,兩個人離得近,他能聞到她衣上若有若無的香氣,從鼻腔灌入心裡,念及她往後都會陪在他的身邊,心念一動,胸腔那股燥熱愈加濃盛,突然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沈瓷趔趄著跌入,下意識想要掙脫,又被汪直一把按住。她往後退不了,索性往前將尖尖的下頜用力抵住他的肩,憋著心中的一口氣,在汪直看不見的死角,眼神凌厲。
汪直感覺到她的反抗,並未置理。此刻,她的心跳在他的懷中,呼吸在他的耳畔,是如此真實的擁有。哪怕明知自己給不了她平常的夫妻生活,哪怕她必定會因嫁給自己遭受旁人的冷嘲熱諷,哪怕除他以外她在京城孤苦無依。但因著這一刻,這樣的貪戀,他不得不慶幸,將她留在京城是對的。
只要擁有她的陪伴,哪怕會因此毀掉她現在的人生,又有何妨?他會竭盡全力給她另外一種新的人生。更何況現下,甚至連她自己,也是願意留下的。
汪直閉著眼,深深嗅了嗅她發間的氣息,幸福已不能更多了。他漾在喜悅里,緩緩睜開了眼,驀然看見眼前兩條尖利的釵尾,從她烏黑茂密的發中探出,在日光下泛著寒芒。
一顆心慢慢往下沉。
他算是半個武人,對利器敏感非常。若當初自己送給沈瓷時,釵尾便是如此鋒利,他必定會有所覺察。可她頭上這件,分明是自己親手贈予她的,為何要在後來將釵尾打磨得如此鋒利?
他鬆開了沈瓷,懷抱徹底放空,風吹過來,夾雜了一絲冷。
他想著她今日的種種舉動,先前只顧著驚訝和高興,如今再看,才發現她淺淺笑容之下,還藏著結結實實的恨。
方才的喜悅瞬間一掃而空,原來所謂的峰迴路轉,不過是一場夢境而已。
她為了什麼而來?
為了她心裡的那個人嗎?
這幾日的猜想似乎成了現實,自己殺害了朱見濂身邊的人,而她為了朱見濂,假意留下替他報仇。
若非如此,汪直找不到別的理由。
可是,她為了朱見濂,當真能做到如此地步嗎?
汪直看著她平靜得有些僵硬的臉,頓時覺得心如死灰,又在灰燼中,殘留一絲希冀的火光。
他看著她,突然開口:「一會兒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嗯?」沈瓷一怔,很快道:「我昨夜在瓷窯一晚沒睡,有些累了,要不我們改天再去吧?」
汪直輕輕搖頭:「可是我今日特別想帶你去。」
他語氣堅持,沈瓷只好問:「那你想去哪裡?」
「蒼雲山。」汪直鼻翼作酸,又狠命忍了下去,說道:「你先好生歇著,等日跌時分,我們再出發。」
蒼雲山東面有一座懸崖,從前每年都會不慎摔下幾個人,加之植被不多,風景平平,近年來行人越來越少。若不是偶有登高望遠之人到臨,幾乎快成了一座孤山。
汪直為何突然要和她一起去蒼雲山?沈瓷覺得古怪,可細細再想,反倒覺得此事頗有益處。荒山野嶺,人煙稀少,更不需顧忌什麼,或許還能借懸崖掩蓋。
她於是點點頭,說好。
兩人各懷心思,都不由在胸中,默默嘆了一口氣。
134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