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掌燈的婢女點起雁足燈。
柳氏坐在梨木椅上,手撫胸口,神色疲憊。這些日子為夫操持葬禮,她已累到極點。在這最糟心的時候,還得應付夫家的人,更是心力交瘁。
婢女又在綠陶銅蓋的三足香爐裡邊點燃了九合香, 柳氏讓婢女離開後,便坐在燈下閉目養神,稍作歇息。這一閉目,便睡了一個多時辰,直到被老僕敲門喚醒,柳氏也只覺得,自己只是閉了一下眼而已。
「夫人,天色已晚, 快些就寢吧。」
老僕只在門外勸慰, 並未進屋。柳氏扶額而起,用力揉了揉眉角,緩解頭痛。
老僕是柳氏從娘家帶來的僕從,頗為忠心。她想了一會,吩咐道:「再等一會,把裹兒帶過來,我有事情交待。還有,把家中的賬簿都拿來吧。」
老僕應諾離去,片刻後,帶著郭裹兒進屋。
柳氏讓郭裹兒坐到柚木案對面,把賬簿翻開,輕聲說:「裹兒,你是女兒身, 以前阿娘除了女紅和琴棋書畫,沒教過你別的。但如今你阿爹過世得早, 情況卻變了。來, 我從今晚開始教你, 你要記清楚,咱們家都有什麼產業,不要被他人奪了去。」
郭裹兒懵懵懂懂地點頭嗯一聲,柳氏繼續說:「你阿爹跟他那幾個兄弟,在玄都合本經營了四間商鋪。郭家人怕我改嫁把這些產業帶走,他們卻不知道你阿爹花錢向來無度,這些年來,若非我操持著,這些生意早做不下去了。且不提這個。這幾處產業我早就無心打理,就算給了他們,換成現錢又何妨?但咱家在河渚那邊,還有五頃田地,十五名家僮。春秋釀酒,養了鳧雁,又種藥草,收入頗豐。這卻與郭家人沒多大關係,是我一點點經營起來的。郭家便連這些田產,也惦記上了,咱娘倆就算豁了這條命,也要把這些東西守住了。」
郭裹兒咬唇,「阿娘……大不了,我不嫁人了。我就在你身邊,侍奉你一輩子。」
柳氏感慨道:「你能這麼說,阿娘就很高興了。」
老僕在一旁聽見柳氏語氣頗為決絕,擔心夫人也要效仿以前那位顧娘子,用三尺白綾保下家產,忍不住勸道:「夫人,郭家勢大,如今阿郎已去,咱們能依靠的,恐怕就只有柳家……」
柳氏望著老僕,搖頭道:「如今我夫君雖死,但只要我沒改嫁,我就是郭家人。他們要謀奪我的產業,我是占理的。我若真找了娘家人幫忙,到時候,反倒成了我謀奪郭家的財產了。」
老僕嘆道:「是我老糊塗了,出這餿主意。」
郭裹兒擔憂道:「阿娘,那咱們有什麼法子麼?」
柳氏嘆息搖頭。
郭裹兒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道:「要不我去找叔伯伯去求情,往日叔伯伯待我可好了。」
柳氏張了張嘴,卻沒反駁,勉強笑道:「也好,你且去試試。今夜不提這些,我來教你認賬,過幾日,再帶你去河渚那邊看看……」
……
戌正前後,燈火幽深,郭裹兒睡眼惺忪,終於被老僕送走。
柳氏掀開燈罩,剪短燭芯,倚窗獨坐,對夜心煩。
「郭夫人?」門外有人呼喚。
柳氏一怔,反應過來,這聲音陌生得很。
門外的人又說:「郭夫人不必驚慌,我與郭都尉是舊識,白天來過一趟的,只是那時郭夫人多有不便,我便離開了。」
柳氏眉頭微蹙,想要呼喚家僕,但門外的人語調平和,聽起來不大像歹人。她悄然走到床邊,摸出一柄剪刀,這才推開門。這屋子在二樓,門一開,左邊拐過去,正對一道走廊,廊間懸有六盞燈籠,夜間一般只點亮兩盞。這時門外無人,走廊的燈籠下隱有霧氣。柳氏四處張望,忽然便見到一襲白衣從霧中凸顯出來。
柳氏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後退幾步,才借著極暗的燈光,隱約看清白衣人的面貌,眉目舒朗,神色溫和,是人而非妖魔。
她心神稍定,喃喃道:「這位……仙師?」
白衣人道:「不願惹人注目,所以選在這時候過來,卻驚擾到郭夫人了。」
柳氏見白衣人只是站在門口,並不進屋,又安心了三分,問道:「仙師夜間過來,有什麼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