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他可不會說話,也不會作畫,更不會對妖怪們好。」
「若我不再作畫,不再對你們好,就不是我了?」
紅藥搖頭,「我不知道。」
李蟬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紅藥一怔,赧然道:「那,那你還詰難我。」
李蟬笑,「不知道,所以才要去找嘛。」
……
在鹿鳴山上隱居一個多月,離開時,李蟬只留下兩封書信。一封向觀主致謝,一封留給杜成周。
他要離開玄都去玉京,卻不想搭右禁神咤司的車馬。雖有萬里之遙,卻正好再見一見天地眾生。
他背著一個帶雨布的書篋,篋中插一柄傘,幾卷畫軸,放了些盤纏和重要的物件,悄無聲息地離開鹿鳴書院,到觀西邊呂老踏月而去的那處山崖上,行了一禮,便下了山。到市井裡買了些吃食,去真武門的兵器鋪里取了兩柄刀。
沒人發現,清心西院的奇人已經離去。
午後,一名書生在山中瞥見一抹粉色,尋到那桃花林。此事轟動了整個鹿鳴書院,諸生為花開二度的奇景而震驚,紛紛驚嘆小陽春來了。
……
黃昏時,玄都城東戴樓門外的茶棚里,一名黑瘦說書人站在茶桌後說著書。
「彩衣花面,一時王侯將相;青旦紅生,此間倩女檀郎。」
「剛說到,甘棠巷裡的顧九娘為那牙郎殉了情,這一齣悲劇,真是聞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啊。」
「但這故事卻沒了結,所謂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那希夷山的棄徒,墮入魔道,多行不義,也終有償還的時候。那顧九娘雖身死,魂魄卻化作妖魔,在那望雀台上,一曲《絕命》艷驚玄都,口吐劍氣,與那神秘紅生,當著千人,百人,萬人的面!將那仇人斬殺當場!」
說書人語氣鏗鏘激昂,博得一片叫好聲。卻有唱反調的叫道:「講錯了!人死怎能復生,我聽人說,殺那希夷山棄徒的也是魔道!」
說書人搖頭,「我卻以為那人是義士,英雄。」
「妖言惑眾,不聽也罷。」那唱反調的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正是收官討賞的時候,被這麼一打岔,場面頓時冷了不少,說書人撐著褡褳,只零星收到十餘個銅子,不由暗嘆一聲。
忽然,眼角暼到一抹銀光,落入褡褳里,沉甸甸的,頗有分量,至少三兩銀子。
說書人一愣,見到一個青年人,連忙說:「給多了,這位郎君給多了。」
「書說得好,值這個價。」青年微微一笑,放下茶碗,背起腳邊的書篋,便踏上往東的官道。
說書人目送那青年遠去,呆愣半晌。
在那青年走遠後,他突然想起,這會兒往東走,恐怕入了夜也找不到歇腳的地方。
他連忙出聲呼喚,卻見那背著書篋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下,身邊影影綽綽的,仿佛冒出了許多個影子。
說書人一怔,用力擦了擦眼睛。
再看時,青年的背影已不見了。
……
月晦星隱,夜黑風高。
紅藥攏袖向山下望去,玄都城裡燈火通明,已在遠方,不禁停下腳步。
「走啦。」掃晴娘在前方輕喚。
紅藥收起心中不舍,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數盞燈籠行在山道間,幽暗的昏光代替月色,照見片片剪影。
背書篋的青年走在最前頭,身後,二夜叉口銜黃皮燈,上下沉浮。蜃氣與夜霧交雜間,白獸馱箱,紅衣隱現,狐女抱刀,妖影憧憧。
……
玄都城下,酒肆里亮起燈光。那黑瘦說書人,正為把一折《出關》,講到了收官落幕的時候。
他把醒木一拍,手中摺扇點晃,中氣十足,似唱非唱:
「風雲太平日,正驊騮欲騁,魚龍將化——」
——
卷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