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空氣幾乎要將人臉上的水蒸發乾淨。因為熱,慕琬臉上只是覺得粘膩,卻沒有那種汗涔涔的感覺,仿佛這點水也被熱量剝奪而去了。
她攥著傘柄,不斷地周旋於身旁浮現的火焰。那些火好像燒不傷她,卻比普通的火更加灼人,連帶著接觸性的刺痛與持續性的鈍痛,仿佛被一排針刺刮擦,皮膚內部又受到一記重錘。她完全無法接近朽月君,即使強攻過去,他三尺開外的地方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一旦靠近,便會感到猛烈的劇痛,不知到底是極寒還是極熱的刺激令人頭暈眼花。慕琬絲毫不懷疑,若能再接近些,他會將所有離他太近的東西在瞬間汽化,吞噬殆盡。
她看向木棉沉沒的地方——她不確定是不是那裡,熱浪讓視線變得扭曲,沒有任何方向感可言。不僅是木棉,也不僅雁沐雪、青鬼,這一切都恍如昨日。一定還有更多人,更多為他所殺和因他而死的人。
他必須付出代價。
在這種說不出的信念支撐下,她再次揮著傘,朝那仿佛不可一世的身影斬去。可傘穿透了他的身體,像是擊中了一個幽靈,一點點阻力也不存在。朽月君的影子一晃而散,突然在後面鉗住她的手腕,聲音比火的灼熱更早傳到耳畔。
「你在打哪兒呢?」
她仿佛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的、青蓮鎮時聞到的清香味道。
毫無疑問,她會失去這截手臂,她沒有絲毫僥倖之心。腕部的陣痛幾乎令她瞳孔放大,內部的骨頭都在顫抖。她試著掙扎,但僅僅做出些許反抗就放棄了,那只會帶來變本加厲的傷害。她看到,這裡的皮膚都冒出白煙來。
「不過是個區區『罪人』。」
聽到這兩個字時,她才意識到朽月君離得太近。近到後頸的那部分皮膚都被這如蓮吐息灼得發燙,比任何火光的照耀都要鮮明。
「啊!」
這不是她自己的聲音——慕琬聽到火牆外黛鸞的驚叫聲清醒了些許。她無暇分析,因為原因就此突兀地出現。有什麼從側面突破進來,她差點沒能察覺到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那人身上沒有任何火苗,仿佛衝過雨簾卻沒有站上一滴水。手上被控制的力量消失了,相當唐突。在慌亂中她回過頭的一刻,周圍的整座火幕與火焰建成的穹頂,都在瞬間潰散、瓦解。
她和外面的師徒兩人同時看到了這一幕場景。
——施無棄的手臂穿透了朽月君的身軀。是真正的紅玄長夜,而不是什麼幻影。那位置或許是丹田,或者更往上些——無所謂,他做到了。他穿過他身體的左手完全是紅色的,上面分明沾滿了血。而且,施無棄的手勢是併攏的五指,而不是拳。他本來就打算這麼做的,而不是僅僅將他打飛出去這麼簡單。
朽月君沒有料到這一步,沒有。
大量紅色的血液從他口中噴薄而出,身上的傷口也在向外溢血。那張好看的臉此刻是無人見過的驚異。但也僅僅止步於驚異,諸如疼痛與憤怒的感情,竟然一絲也不曾浮現。
施無棄抽出手的時候他咳嗽了兩聲,又帶出了幾團血。周圍的火勢小了,但並沒有完全消失。他踉蹌著後退幾步,傷口也再沒有更多的血噴出來。站穩腳步後,他大口地喘了一陣氣。黛鸞想跑過去,但山海拉住她,施無棄也用乾淨的手做出制止的動作。
「呵呵,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喪心病狂的笑聲令人匪夷所思。朽月君笑了好一陣,仿佛真的如笑聲那般開心。他笑得喘不過氣,一面垂著臉搖頭,一面鼓起掌,整個人像是喝醉了似的不清醒。
「厲害啊,施掌柜!」
大概是笑累了,朽月君雙手合十拍了一下,結束了這一幕的劇情。他深吸一口氣,語調頗為感慨地說:
「我以為那一招至少能讓你三個月站不起身,慢慢爛在這片泥地呢。」
「讓你失望真對不起。」施無棄攤開雙手,燃起兩團炙熱的火,「但你的把戲,我已經看穿了。既然都是地獄的常客,半斤八兩,就不要相互為難了吧。」
朽月君嘴角還掛著血。他用手背輕輕拭去,沒說話,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這時,一種劇烈的晃動感再次出現了。
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一十八回:別作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