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杭州富賈(上)
盛夏,杭州。離開午市還有些時候,街上稀稀拉拉沒有幾個行人。
打遠處走來一個半人高的少年,年紀大約十二,三歲,貴公子的奢華打扮。他穿著身白玉色的薄衫,烈陽下顯得晶瑩剔透,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走路帶起的微風能夠透過去,吹得皮膚清涼乾爽,舒服極了。一旁幾個赤膊上身打著水仗的小兒瞧見他都暗自羨慕少年的神氣,然而卻不知實則少年心裡也是在羨慕這群野孩子的逍遙快活。
離城東的慶春門不遠處,坐落著杭州最大的客棧。漆金的木匾上刻著「集英」二字,店中小二正拿著與他一般高的掃帚正在打掃店口。
面容清癯的小二幹活並不專心,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揮著掃帚,眼珠子不是老實得看著地上,而是但凡遇見哪戶人家的大閨女路過,他總要盯上一會才肯罷休,幻想著一夜變成姑爺,再也不用做這跑堂受氣的差事了。
這會兒,他正從背後打量著趙屠夫家女兒扭捏的蠻腰,嘀咕道:「身段倒是不錯,臉長得次了點。」他忽然冷不丁發現與她擦肩而過的少年十分眼熟,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少爺。
這小二趕緊把掃帚往客棧門框上一靠,上前迎道:「小少爺,您來啦!」
張永安知道此人平日素來好吃懶做,懶得抬頭正眼瞧他,問道:「嗯。周叔呢?」
小二回答道:「掌柜的就在裡面。外頭太陽曬,小少爺趕緊裡面坐。」
睡眼惺忪,正在打盹的周掌柜聽到門外傳來「小少爺」三個字,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手背擦了擦嘴角的唾沫便從台後迎了出來,唯唯諾諾道:「小少爺,坐,這邊坐!」店裡的桌凳早上已經是用乾濕抹布各拭了一遍,亮堂的很,可他還是用長袖裝模作樣抖了抖凳上的灰,請少年坐下。
張永安也不推辭,跨坐騎上,幾分調皮,又有幾分人小鬼大的架勢,說道:「周叔,今天爹爹有事,我來替他巡店。」
「好嘞。小少爺要不要過目下賬簿?」
「不用,我又不是大哥大姐,那些個數字文字我也看不懂。你帶我在店裡轉一圈就好。」說話間,少年餘光瞥見連著十幾步外的後廚門前,有團移動的黑影。他不多想,從凳上躍起一個滑步趨前,左手往地上一拂。這一串動作是極快,把周掌柜和小二都給看怔住了。
張永安一臉詭笑,走回到周掌柜跟前,手掌一攤,只見一隻巴掌大的耗子被他捏住了尾巴,倒吊在空中不斷掙扎。張永安道:「周叔,你說,這是什麼呀?」
周掌柜低頭,戰戰兢兢地道:「小少爺,這是,這是只耗子……」他說完,不忘惡狠狠得瞪了小二一眼。
「客人吃飯睡覺的地方,大白天的竟也有耗子穿堂而過。看它這麼不怕生,竟還有些肥實。你可別告訴我是故意養著炒菜吃的啊。」
周掌柜一臉諂媚道:「小少爺,您真厲害,我前兩天特地買來兩隻貓都沒抓著,您一來就逮著一個……」
張永安嘿嘿冷笑並不理財周長貴的馬屁。他從懷中掏出不多不少十個銅錢,又從中挑出三個放回兜里,正經道:「集英客棧這個月的工錢,扣三成。」言罷他又拿出一枚木銅板,上頭歪歪斜斜刻著一個周字,連同方才七個銅板用一根短麻繩子串在一起。這方法是他自創的,每次用起來心中就頗為得意。
周掌柜有些急了,忙道:「小少爺,小少爺。您看您已經逮到一隻了,店裡自然就少了一隻,行行好,少扣一成行不行?」
張永安從繩子上又拿走一個銅板說:「不知悔改,再扣一成!」隨後利索得給繩子兩頭打上死結,表示此事畢盡,再也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周掌柜一隻手扶在桌邊,軟綿無力道:「小少爺,罰的是,罰的是……」
張永安看他也是吸取了教訓,念他年事已高,心想還是點到為止不要再欺負他了為好,得罪了店家也是兔死狐悲,不利生意。他便道:「好了好了,嚇唬你的。就扣一成,下不為例。」邊說邊往店門外走,「下個月如果還讓我瞧見耗子,更要重罰哦!」
「好,好。多謝小少爺!」周掌柜長舒一口氣,擦擦額頭的汗珠,趁著第二隻耗子還沒跑出來,他指著小二道:「愣著作甚?還不趕緊送送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