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失去求生的希望之後,活著就成了一種懲罰。
穆沙時常問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活著?
他應該死在大齊荒野雪地之中,像個真正的戰士一樣,流盡最後一滴鮮血。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衣著華麗的站在異國的宮殿裡,接受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的注視。
尤其,這君王曾經還差一點就死在他的刀下。
差一點!他當初真不該收手,應該把這差一點沒砍下去的彎刀直接砍下去。砍下去了,就沒有今時今日的屈辱和後悔。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發生過的也不能再回頭。
所以,差一點,就是差一點。
在進宮之前,內府的司儀就面授過被陛下召見時應該遵守的禮儀。
依照鎏玥的規矩,他應該底下頭,單膝跪地,恭敬行禮。在皇帝陛下沒有賜他平身之前,絕不能起身,也不能抬頭。
即便皇帝陛下賜他平身,他也不能抬頭。
聖駕尊顏是不容許隨便窺視的,只有皇帝有資格隨意打量別人。
如果是從前,他一定會毫不客氣的嗤之以鼻。
皇帝?就那個連他胸口都夠不著的小矮子,有什麼資格讓他低頭朝拜?
然而現在的他早已經失去了驕傲的資格,他是那個小矮子的手下敗將,事實勝於雄辯。
所以他依照規矩,低著頭進入清心殿,低著頭單膝跪地,低著頭行禮。
「穆沙,拜見皇帝陛下!」
「起來吧!」頭頂上響起輕快的聲音。
他下意識想要抬起頭,但很快就止住,頭顱只是微微一動。
「謝陛下!」
穆沙起身,低著頭,默默的看著地面。
深褐色的金磚地面倒映著他蒼白的臉,因為金磚的顏色太深以至於倒映出的臉色看起來仿佛籠罩著一層黑氣,一種不健康的感覺。
但祁進說他恢復的很好,因為年輕。
是啊,因為年輕!因為年輕所以他容易犯錯,因為年輕所以他太衝動,太冒險。也因為年輕所以他最終還是捨不得去死。
否則,在被虜獲的那刻,他就應該自殺。
都不需要自己動手,只要拒絕治療。
那麼重的刀傷,什麼都不做就能要他的命。
可就連身體都不想去死!
他自己也能感覺到身體的恢復,呼吸不在刺痛,肌肉不再抽搐,原本外翻出去的刀口如今也變成了一條乾巴巴的傷疤。
祁進手裡明明有可以消除疤痕的藥膏,但就是不給他使用。這是恥辱,烙在他身上的恥辱。證明他是一個失敗者。
穆沙站在那裡,面色灰敗。
這讓坐在上首的末璃感到很奇怪。
她做了什麼?為什麼這位合邕的皇子看起來仿佛深受打擊,身心俱損,生無可戀。
難道對方以為今天把他叫過來是要治罪?要殺頭?
皺了皺眉,陛下搖了搖手裡的紙扇。
日子過得太快,一晃眼春天就過去了,夏天到來,熱意四射。
「來人,給皇子賜座!」
聽到皇子二字,穆沙的臉色更加灰白,整個人晃了晃,似乎隨時能暈倒過去。
他是尊貴的皇子,但此刻這身份卻是恥辱。他寧願他只是穆沙,一個平凡普通的男人。
小宮女搬了一把凳子,擺在他腳邊。
來自勝利者高高在上的恩賜,一點一滴都是羞辱。
可明知是羞辱他也不能拒絕,只能低著頭,再次行禮。
「謝陛下賜座!」
他坐下,仍舊低著頭。
「你抬起頭來!」
他聽話的抬起頭,只是抬頭,並不敢也不願看上首那位勝利者,目光停留在對方領口處。
因為熱,小皇帝只穿了一件單衣,細長的脖子宛如天鵝一般,白皙而又光滑。
光滑?他微微皺眉,眯了眯眼。
啪的一聲,一柄描金彩繪的紙扇被打開,華麗繁複的彩繪瞬間瀰漫在他眼前,遮擋住小皇帝那修長白皙的脖子以及一整個下巴。
他別開眼睛,目光緩緩移動,終於還是看到了末璃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