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不過是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到了這會子,他都五十歲了,已是到了懶得再與人爭吵的時候兒了。如此,她既然不說便都由得她吧。反正這麼多年過來,他早已習慣了無論她說與不說,還是終究說了什麼,他都已然全不在乎了。
沒有指望過,自然就也不會失望。
於是他心意平靜,甚至輕輕聳了聳肩,「朕啊,是天下共主,那但凡百姓們所信仰的神明,朕便也自然該代表臣民,一體供奉。所以在朕這兒,沒有什麼不該供奉之神,更沒有道理就便因為咱們自己知之不多,便敢任意褻瀆了的神明去~」
皇帝長眸里幽暗流轉,修長的指頭,悠閒地敲著大拇指上的和闐白玉扳指兒。
「皇后,你是朕的中宮,本應與朕同心同德。朕這些年來,對你沒有過什麼過高的期待,朕沒指望過你能比孝賢、慧賢她們更賢惠;朕對你無非就那麼一點兒要求——做好你中宮的本分,別給朕裹亂!」
「可是,皇后啊,這對你來說,就真的那麼難麼?這麼多年了,你還真是不叫朕失望——你就壓根兒沒做到過!」
「從前你年輕,性子又直又任性,朕倒也願意給你時間,總覺著你總該有長大懂事兒的那一天——可是現在呢,你多大了,你當真忘了麼?你說你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還好意思說什麼『年輕不懂事』去麼?」
皇帝輕嘆一聲,眸光緩緩掠起,悄然在皇太后面上一轉。
「你將我大清的皇后,這些年給當成了這個樣兒,偏你還口口聲聲言必稱『我是大清國母』……唉,皇后啊,如今朕五十了,你也都這個歲數了,皇子公主們、甚至皇孫們都長起來了。你自己說,你叫朕如何還敢指望著你來鞠育眾子、領袖後宮、母儀天下,嗯?」
皇上這話茬兒……不對啊!
那拉氏只覺喉頭仿佛被破棉絮給塞住,絲絲縷縷,纏纏繞繞,吐不出也咽不下。而被它堵著,那心底里太多的不甘想要當著皇太后的面兒都吼出來,可是——此時此刻,抬眼看著如此神情的皇上,她卻還是遲疑了。
今天的皇上,雖說長眸里甚至是含著笑意的,沒有從前那般的發脾氣,可是今兒的話卻已然說到了——中宮失德的話題上去。
她便忍不住擔心,若是她這會子再當面與皇上頂撞起來,皇上便甚至可能向皇太后當面提到廢后去!
不,她不想!
不僅為了自己,便是為了永璂,她也不想的!這會子她得忍,便是心下再不甘心,也不能再直接與皇上頂撞起來。
良久,她勉力壓下心中的憤懣,盡力緩緩道,「皇上問得好~~皇上是無神不尊、無神不拜……可是咱們宮裡還是園子裡,卻唯獨沒有和貴人她們的神啊~~」
「她們的神,是來自遙遠的天方國,與咱們有什麼干係?她都不肯信奉我們的神佛,我以大清國母之尊,又憑什麼要禮遇她們的神?」
皇帝笑了,輕輕搖了搖頭。
「皇后,那朕來告訴你:康熙十八年,皇祖在蠡城行圍時,曾遇到一座回部禮拜寺,皇祖親自下馬步行而入。在寺中,皇祖看到到書架上的『天經』後而『不忍去』。」
「三年後,回部向皇祖呈獻經書,皇祖再次『詢道問理』,下旨禮部,禮聘京城內外人員來解讀這本經書。只是遺憾彼時京師左近並沒有精通此種語言,乃至有本事翻譯經書的人。皇祖在景山等了一天後,還是沒有等到合格的解經人,皇祖不得不作罷。」
「皇后啊,你身為大清國母,理應最是明白,自從我大清定鼎,西學東漸,經教漸開。我大清歷代天子都甘願謙遜『詢道窮理』,所以才在宮裡、園子裡,將這天下所有的神祗全都供奉、禮拜。我們又怎麼會不敬和貴人所供奉的神?我們只是曾經遇到,卻沒能找到合適的解經人罷了……可是誰竟准你不敬她們的神,甚至還要以和貴人不肯拈香拜佛而罰她的跪去?」
那拉氏聽得愣住。
她如何能不知道皇上凡事都以皇祖康熙爺為榜樣,康熙爺未竟的事,他必定要一件一件去完成……可是她卻哪裡知道,原來九十年前,康熙爺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去啊!
她心下的底氣便也一點點抽離而去,她垂下頭,不敢看向皇帝的眼睛,卻依舊牢牢抱著皇太后
七卷29、放個小鬼兒(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