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猛再急的雨,也總有雲收雨住的時候。
下了接近一天的雨,在傍晚的時候,卻反而是放晴了。
半沉的夕陽斜靠在天邊,暈染出一片七彩的雲霞,看起來煞是好看。
屋檐上不時有顆顆水珠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小小的水坑當中,倒映著世界的繁雜。
朱祁鈺站在乾清宮的廊下,雙手負在身後,面容平和,罕見的露出了一絲輕鬆,望著遠處的目光平靜悠遠,不起波濤。
懷恩侍立在後頭,臉上同樣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個時候,有小內侍上前對著懷恩說了兩句,隨即,懷恩上前兩步,輕聲道。
「皇爺,舒良公公帶著于少保回宮復命,正在殿外候旨。」
聞言,朱祁鈺臉上的笑意收斂,轉過身道。
「讓他們進來吧。」
回來復命的只有舒良和于謙,至於俞士悅,天子沒說讓他一塊去詔獄,所以他也識趣的早早就自己回府了。
朱祁鈺入殿的時候,于謙已經候在殿中,見天子駕臨,連忙起身行禮。
在御座上坐下,朱祁鈺沒急著讓他起身,而是先上下打量了一番。
于謙的面色看似和平常一樣,但是一眼看過去,朱祁鈺明顯覺得,他平靜的臉色下,藏著不平靜的心緒。
擺了擺手,讓人給于謙搬了個墩子,朱祁鈺並不過多贅言,直接了當的道。
「於先生走這一趟詔獄,可得到答案了?」
先前在殿中奏對之時,朱祁鈺問于謙對這件案子有何看法,他說要去詔獄親自見一見許彬,再來回稟。
那麼現在,該是他回答的時候了。
于謙沉吟了片刻,神色有些低沉,道。
「陛下,臣在詔獄當中,親口詢問了許彬,雖然他拿不出證據,但憑臣的經驗來看,許彬所言,應是實話。」
這番話于謙說得艱難,但是卻清楚明白,毫不諱言。
朱祁鈺望著于謙,不由感到有些意外。
雖然說于謙現在兵部尚書,但是大明對於官員的要求,基本上是全才,所以在刑案方面,于謙也是高手。
宣德年間,于謙巡按江西,親自審結的案子不下百件,後來也曾在大理寺流轉任職。
審訊犯人,察言觀色,辨別證言真假,是基本功。
所以于謙能夠辨別出許彬說的是真是假,並不讓人意外。
意外的是,他竟然就這麼說了出來。
往前俯了俯身子,朱祁鈺的口氣沉沉,問道。
「于謙,你可知道,你這番話若是連同這案子傳到外朝去,會是什麼後果?」
還能是什麼後果?
于謙說的是許彬,但是許彬說的卻是太上皇。
他認可許彬的話,就意味著,于謙在這件關係到太上皇聲名的問題上,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朝局之上,真相和立場永遠是兩回事。
所以,哪怕王翱和俞士悅二人,也能夠大致猜出真相,但是他們說的時候,卻永遠是含含糊糊的「徹查」「慎重」。
這番道理,久在朝堂的于謙不會不懂。
面對天子的質問,于謙抬頭,平靜道。
「陛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變不成假的,假的也變不成真的。」
朱祁鈺一愣,旋即,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這倒像是于謙說的話,但是,他終歸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也罷,這原本就用不著問。
坐直了身子,朱祁鈺的臉色重新變得平淡如常,繼續問道。
「既然如此,那依於先生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
說到底,最關鍵的問題,就只有這一個。
于謙沉默了片刻,顯然,他心中頗不平靜,朱祁鈺也不著急,靜靜的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前世今生,朱祁鈺認識了于謙將近十年,他有預感,這一次,于謙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片刻之後,于謙輕輕的吐了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