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時近傍晚,但麗正書院中卻人員齊全一個不缺。因為就在中午之前,李隆基突然命人傳旨,讓人將已經編纂完的《大唐六典》四卷,立時抄錄三份副本送到紫宸殿。這一樁突如其來的任務落到肩頭,自然讓向來清閒自在的麗正書院上下為之忙碌了起來,就衝著往日的優厚供給和俸祿,誰也不會質疑這下得加班加點趕工,上至賀知章這樣的學士,下至杜士儀這樣被臨時徵調來修書的,一概都全神貫注加入到了抄書的行列之中。
一時間,偌大的地方只有沙沙沙的抄書聲。當李隆基特意吩咐內侍不許驚動上下,踏進了這座他曾經駕臨過多次的麗正書院時,所見便是如此一副讓人心曠神怡的書香墨海,每一個人都在伏案疾書,沒有一個人瞧見他這個天子。然而,對此他卻絲毫都沒覺得冒犯,反而饒有興致地在眾人身後走過,甚至還品評著這些頗負盛名的文人墨客書法如何。當他來到杜士儀身後之際,卻陡然之間停下了腳步。
他記得杜士儀是回京之後由張說舉薦,這才進了麗正書院。在放眼全都是壯年甚至於老者的這地方,杜士儀那年輕看上去分外顯眼,就連一旁另一個看似年輕的青年,也被他給壓下去了。而那一筆字和從前他看到的相比,挺拔依舊,卻多了幾分不同從前的筋骨。因而看著看著,他突然出聲問道:「這才不到一年,你這一手八分書比起從前,可是大見長進了。」
這個突兀的聲音不但杜士儀聽見了,四周圍的其他人亦是全都茫然抬頭。等到發現竟是一身便服的大唐天子突然出現在這裡,有人驚呼,也有人手忙腳亂放下紙筆行禮,但更有人直接狼狽地打翻了硯池。而背對著李隆基的杜士儀則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放下筆之後連忙站起身低頭後退行禮。這時候,四周圍已經有一大片人拜見不迭。
「都起來吧,朕只是興之所至,所以來看看。如此壯觀的奮筆疾書,朕看了大為欣悅。」李隆基笑容可掬地擺了擺手,仿佛此前在紫宸殿時的暴怒失態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而等到眾人——起身,他過去拿起杜士儀抄錄的那一沓紙隨手翻了翻,又踱過去看了看別人的成果,待發現杜士儀果然是抄得又快又好,顯見往日抄多了書駕輕就熟,他方才若有所思地說,「杜士儀,你隨朕來,朕有話要問你。」
這種特別的待遇也不知道引來了多少殷羨的目光,而杜士儀答應一聲跟著李隆基往外走,待到殿外穿上了鞋下了台階時,他心裡已經斷定,這次應該是事發了。儘管他已經做好了相應的預備,但究竟能否會奏效卻並無把握,因而下了最後一級台階時,見天子突然站定,他連忙跟著停下了腳步,凝神準備那個即將到來的問題。
「人人都想當京官,不願出外,你緣何反其道而行之?莫非是覺得朝堂宰臣,抑或是朕這個天子,還容不下你一個毛頭小子?」
果然來了!
杜士儀聞言反而精神大振,面上卻露出了狐疑之色: 「陛下……」
「你書齋中的奏疏,朕看過了。」
你堂堂大唐天子,竟然把我扣在麗正書院,然後派人去我家書齋抄檢!
杜士儀暗自腹誹,卻慌忙誠惶誠恐地舉手一揖道:「陛下,臣絕無此意。臣狀頭登科,制舉高第,釋褐便得授萬年尉,不滿一歲更是超遷左拾遺,弱冠便得此殊遇,可說是曠古少有。然則臣長於世家,學於草堂,縱使曾經觀風北疆,也曾見過民生疾苦,卻不曾有過治理一方的經驗,更不曾踏踏實實為國為民做什麼事情。所以,陛下此次遴選州縣刺史縣令,臣得知之後,便不自量力想一求縣令,只是奏疏已成,卻不知道該如何呈遞,心裡有些犯難。」
如果不是先看過杜士儀抄錄的《史通》及其註解,再看到那求出為縣令的奏疏,李隆基哪裡會相信這些話,但此刻他卻分毫不疑。想想杜士儀今年才不過二十出頭,在中書省和門下省的拾遺補闕之中最最年輕,因而不像其他人那樣一心想往朝廷中樞鑽,反而有治理一方的豪情壯志,這也可以理解,於是,他便詞鋒一轉道:「既有此心,那緣何太子三番兩次問學於你,你從不曾通稟?」
「若是太子因私事問於臣,臣自當上奏於上。但太子從臣數月之前侍讀於東宮起,雖三五日就遣人來,可問的都是經史條目,所以臣只稟報過賀學士和徐學士,並不曾對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