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的風雲變幻是在上層,小民百姓幾乎沒怎麼察覺到,但作為這場風波的始作俑者,溫正義卻看得一清二楚,一時又是激動又是惶惑。旁人雖有懷疑他的,但他致仕之後很少與人相爭,平素養花觀魚自得其樂,再加上杜士儀在那次與其巡查西陘關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久而久之在他身上的關注度就少得多了。
這天一大早,他交待了家裡人之後,便挑了幾個心腹前往夏屋山。這一程沒有官道,只有崎嶇小路,他年歲又很不小了,最終抵達山前時,已經是氣喘吁吁。如今步入了仲秋,山中本就更冷,即便幾個精壯僕人預備了滑竿背他上山,那陣陣山風仍然讓他叫苦不迭。當他終於來到了那座竹屋之前的時候,竟已經是時至傍晚了。他親自上前敲門,足足好一會兒,裡頭方才傳來了一個笑
「是溫兄?怎麼也不在山下讓人射一支響箭,我好下去接你。這山路崎嶇,又讓你奔波了一趟」
隨著這聲音,竹屋的門也被人拉開了來,走出來的竟不是什麼山林隱逸,而是一條魁梧雄壯的彪形大漢。只見他大約不到三十,膚色微黑,面闊耳方,一頭濃密的黑髮竟有不少微微翹起,顯然並不服帖。他笑著上前給了下地的溫正義一個熊抱,隨即才鬆開了來。
「輕點,輕點兒你再用點大力氣,我這條老命就沒了」溫正義沒好氣地笑罵了一句,但一路趕路以及上山的辛勞,卻在這個熊抱下消失得一於二淨。他欣喜得打量了一下自己這位忘年交,旋即嘆氣道,「自從你我在深州鹿城相識,我邀你到代州來住,一晃都已經六七年了。你也是的,非要在這夏武山中結廬居住,就是不肯再入雁門你雖身負勇力,可終究是讀書人,這又何苦
彪形大漢嘿然一笑,隨即聳聳肩道:「誰讓我初入代州,便為裴氏族人面辱?縱使溫兄曾經貴為朝官,但這代州卻為裴氏之代州,而非代州子民之代州,我若聽你的話居雁門,還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與其讓你不好做人,我就索性就在山中住著,也好仔細修習武藝,研讀經史你就是不來,我也打算去找你了,你借給我的書,我都讀完了,與其孤身一人拿山中的豺狼虎豹出氣,還不如去真正磨練一下自己。我打算去幽州從軍,就和溫老兄別過了」
此話一出,溫正義登時為之氣結,指著彪形大漢就怒斥道:「張興,從什麼軍,你一個精通經史子集的讀書人,不好好從科場求出身,卻偏偏要到前頭學莽漢廝殺,你阿爺若在,豈不是會被你氣得暴跳如雷?」
「當年婁相國進士及第,卻應猛士舉,我沒趕上那樣的好時候。我既是一介寒微無名的庶民,又長得五大三粗全無讀書人的文雅,哪位使君肯提我拔解,還不得被當地世族給噴死?溫兄不必勸我了,男子漢大丈夫,功名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要讓我學那些遊走公卿之門,投書於謁只求一官的祿蠹,我卻不屑為之」
張興幾乎想都不想就反詰了一句,繼而卻又拿出和粗豪模樣絕不相稱的狡黠善辯,羅列出溫正義多年仕途當中每每因為上司嫉賢妒能,同僚傾軋算計等等而吃的虧,哪管這還是溫正義從前自己對他倒出的苦水,最後才用總結陳詞一般的口氣說道:「溫兄,不是我不聽你的。如今說是盛世太平,可朝中相國們就彼此爭鬥不休,各地官府更不用提了。單單一個代州都督府,我在這裡隱居這幾年,就先後換了三個長史,有不能壓制下屬的,有放手完全無為的,也有被裴氏這些世族牽著鼻子走的。我一身武藝韜略放在戰場上還有一展身手的機會,放在這些地方磨去了,我自己也不甘心溫兄好意,我心領了」
溫正義自認為在官場浸淫了幾十年,那好口才能夠把杜士儀這位年紀輕輕卻經歷頗多的代州長史說動,誰知道在張興面前卻被一個勁地被噎住。眼見得對方誠懇地長揖行禮,他忍不住氣急敗壞地跺了一下手中用來輔助上下車的拐杖。
「張興,你給我閉嘴我都快被你氣死了告訴你,代州新任杜長史可和從前那些人不一樣,而且我對他舉薦了你,他似乎頗有些興趣你給我好好在這裡呆著,不數日之內,我就會引他來顧你這茅廬,到時候你順理成章受其舉薦就行了」
此話一出,張興登時愣住了。山間無歲月,他因為結交了溫正義這樣的忘年老友,方才得以看到那些從前只是聽到卻無緣一見的古書典籍,但也正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