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的提議,儘管聽上去考慮得面面俱到,但杜士儀何嘗不知道,她其實是最不能割捨的一個。因此,即便數日之後,杜仙蕙再次發熱病倒,他仍然沒有立時三刻下定決心。他可以在很多冒險的時刻痛下決斷,可事關兒女,他反而猶疑不決了起來。然而,朔方維持著風平浪靜的態勢漸漸迎來了冬天,可隨著天子驟然迴鑾長安,河西隴右節度牛仙客封爵隴西縣公,以及張九齡裴耀卿雙雙罷相的消息幾乎是接踵而來。
李隆基對張守畦牛仙客這樣或有赫赫戰功,或能敬忠職守的邊臣素來極其嘉賞,而張九齡卻每每認為不能濫賞邊臣,一來二去,已經不止一次讓李隆基覺得不耐煩。而這位中書令又最喜歡凡事當面直諫,常常據理力爭到不留情面,再者在東宮的問題上始終固執己見,這一次終於被李隆基認為是一塊絆腳的石頭而隨手挪開了。
念在信賴了其多年,而且也著實欣賞張九齡的風儀翩翩,李隆基還給了一個尚書左丞相的高官,而裴耀卿亦是得了尚書右丞相之銜,賜封趙城侯。
相比於當初罷相之後就出為刺史的張嘉貞李元杜暹等人,這樣的高高供起,已經算是很優厚的待遇了,但也僅限於此。從日理萬機的宰相到賦閒無實權,這樣從高峰跌入低谷的落差,等閒人是很難接受的。
而固安公主在信上末尾提到的,卻是導致張九齡和裴耀卿雙雙罷相的一個導火索——李隆基原本準備明年二月方才起駕回長安,但這一次卻因為在洛陽宮中突然聞聽怪聲,連夜不得安眠,這才不顧張裴兩人的諫勸執意回長安。至於宮中怪聲,雖說沒人查出所以然來,可固安公主卻提供了一種可能性。
乃是天子的枕邊人作祟。
在洛陽宮,李隆基直接就把太子李瑛放在眼皮子底下,而回到長安,有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這三大宮殿群,安分守己好幾年的李瑛也許就不會被安置在離天子很近的地方,只要一放得遠,李瑛自己固然能舒一口氣,但某些人也會因此而有可趁之機。天子登基已經有二十六年,親政也已二十四年,自己皇帝固然沒當夠,可別人卻未必一直這樣等待下去。
前一日得到消息後,後一日,杜士儀不動聲色地在節堂接見了朔方文武上下,將第一批從河洛遷來胡戶的安置工作交給了張興和來聖嚴,命康庭蘭領蕃兵從旁輔佐之後,他便回到靈武堂中,招來高適和王昌齡,將張裴二人罷相之事直截了當地告知了兩人。果然,王昌齡和高適同時錯愕難當。
為人爽直的王昌齡甚至直言不諱地說:「當初姚相國罷相,是用人不明,宋相國罷相,是錢法以及刑法被人詬病,張燕公罷相,因交接相士僧道之流,而李相國杜相國以及蕭相國韓相國等罷相,則多半是因為彼此紛爭。而此次張相國和裴相國罷相,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張相國之剛直和才華,人人稱道,裴相國權掌漕渠轉運,人人稱便,為國省利頗多。他們彼此融洽,幾無過失,如今卻驟遭罷相,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高適就不像被杜士儀稱作是王大炮的王昌齡這樣口無遮攔了,他極其謹慎地開口問道:「未知接任的宰相是誰?」
「李林甫接任中書令,而陛下欽點河西隴右節度使牛仙客為同中書門下三
此話一出,杜士儀就只見面前那兩張臉上,四隻眼睛瞪得老大,分明全都極其不可思議。王昌齡在回過神來後,面色極其古怪地說道:「牛大帥竟是就此拜相了?從前就有傳言說,李林甫為人不好學術,而牛大帥也是出身小吏,相比從前歷任宰相,即便是蕭相國那樣被人嘲笑過文思不盛的,好歹也任過中書舍人,可如今這兩位……難不成要被人笑話是咱們大唐無人?」
高適雖沒有明說,但也顯然是抱持著同樣的念頭。也難怪,兩人都是一時名士,與其唱和往來的也全都是天下有數的才俊,也許會敬重牛仙客的資歷和功績,但這樣的人節度一方可以,驟然拜相的話,他們就接受不能了。這兩人都如此,杜士儀幾乎可以想見朝中對這樣的配置會生出什麼樣的波瀾。要知道,從開元以來,政事堂中從來就不曾有過這樣的格局
「好了,對你們說這些,我不是聽你們這些閒話。木已成舟,誰也無法更改陛下的成命,有心去說這些被人當做怨望的話,還不如籌備一下真正重要的事。」
第八百六十二章 一個時代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