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驟然接到軍令,命自己前往沙州時,南霽雲只覺得心底滿是苦澀。他性格本豪爽,但在隴右遭遇了蓋嘉運這樣的主帥,丟了石堡城,而後雖然佐助王忠嗣重新奪下石堡城,可王忠嗣卻因此重傷,而後甚至遭到貶斥,他不能相送不能相隨,心情沉鬱,漸漸便寡言少語,僚屬自然避而遠之。如今他這個堂堂河西都知兵馬使竟然要前往距離河西涼州最遠的沙州去剿滅什麼流寇,任憑是誰都知道,哥舒翰是終於決定搬開這塊礙眼的絆腳石了。
所以,當南霽雲帶著千餘兵馬啟程時,竟無人相送。高適自己是出主意的人,不想讓哥舒翰覺得他別有用心,因此也沒有去。當從別人口中得知當時那冷清情景時,他不禁暗自慨嘆哥舒翰心胸狹隘,無容人之量。他知道指望這世界上所有人都如同王忠嗣或者杜士儀一般知人善任,實在是不現實,於是反倒覺得自己進言把南霽雲遠遠調出去是做對了。
南霽雲與其留在這不受待見的河隴,還不如跳出去,北庭那邊可是杜氏舊班底的天下就算此次李儉的請辭和舉薦段廣真代己未必能成功,可在如今這世道之下,空降一個節度使在北庭這樣的塞外之地能有多大成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一晚,當高適回到哥舒翰安排給自己的居處時,不禁打開窗戶,讓外頭清冷的月光直接照了進來,隨即對月拈香屈膝長拜,心中默默禱祝道:「王大帥,但願你能安心養傷,安享天倫之樂。這猶如泥塘一樣的混沌世道,你還是不要復出的好」
利州益昌郡,在初唐時曾經置總管府,而後又置都督府,一度是極其要緊之地,然而在貞觀年間,這裡就因為戶不滿萬,罷都督府,改為中州,此後又降為下州。以王忠嗣這樣的功勳官爵,竟然被貶斥到此地當太守,就連利州屬官小吏都覺得匪夷所思。這裡距離長安城不過一千五百里,地處西南,沒有戰事,也並沒有什麼太出名的出產,山水亦是尋常,比長安卻要陰濕許多。如今到了冬天,不但王忠嗣不習慣,就連妻兒家眷也都不習慣。
王忠嗣在路上就因為傷勢發過高燒,到了利州後又病過一場,所幸有一位畿內名醫正好遊歷在此,竟是親自登門自薦,如今便一直留在太守府中為王忠嗣調養身體。這位名醫又力勸王忠嗣把公務全都委託給長史以及其他屬吏,自己定期聽一聽匯報,只消讓已經成年的兒子常常出外訪查民情,但有不平之事便回來稟報即可,如此就可以專心調養身體。王忠嗣自忖傷病之體確實支撐不下那麼多瑣碎的事務,只能答應了。
於是,當他終於從一個滿心為主人抱屈的老家將口中得知,漠北突然大亂,朝中對此反應遲緩,甚至有消息說,安祿山竟是隱有反意,他不禁怒髮衝冠,召來幾個兒子便追問原委。眾人最初還支支吾吾的不肯照實說,可見王忠嗣動了真怒,他們才慌了手腳,不得不將知道的情形合盤托出。當聽到朝廷對於這場漠北亂局,一直袖手作壁上觀,楊國忠甚至嚴令朔方兵馬不得隨便出擊,王忠嗣不禁氣得手腳冰冷。
「大唐能夠重現貞觀盛況,多虧杜君禮自請將安北大都護府北遷。可陛下不但不體恤他多年勞苦功高,還將羅希秉派過去查什麼中伏的內情,簡直是讓忠臣良將寒心」哪怕在自己遭貶時,王忠嗣都不曾吐露過這樣的怨言,此刻卻如此痛心疾首,幾個兒子你眼看我眼,全都在心裡替父親抱不平。就在這時候,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了,卻是一直為他診治的徐大夫和妻子。
見丈夫不好好將養傷病,卻還在這裡關心國家大事,李夫人心底又氣又急,用嚴厲的眼神把兒子們全都遣退了出去後,她走到床前坐下後,便一字一句地說道:「阿郎剛剛說什麼忠臣良將寒心,難道你就不是忠臣良將,難道你如此遭遇,就半點不為自己寒心?沒錯,正是徐大夫說過你要靜養不能動氣,所以我才讓兒女以及太守府的屬官,不要告訴你外頭那些煩心事,一切的責任我來擔」
「夫人……」
見王忠嗣面露潮紅,徐大夫長嘆一聲,上前幾步後長揖行禮,隨即沉聲說道:「王大帥,不瞞你說,我並不是因緣巧合,方才出長安到山南西道遊歷,而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託付我的人說,利州地處偏遠,也許沒有能夠妙手回春的名醫,我正好善於從臟腑調治外傷,所以就特意來請我出山。而我聽說是為王大帥這等名將,自然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