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機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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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都枯了,仰著頭望,細細的枝丫伸出去,印在青白色的天上,像青花瓷上延伸而出的裂縫。山門的石階被清掃過,雪厚厚地堆在兩邊,像一個一個小山丘。唐十七盤腿坐在大雄寶殿的蒲團上,搓著兩隻凍得通紅的手,從門口望出去,山是曠然蕭瑟的一片白,依稀能看見露出點枯黃的茅草頂的刺客小屋。長長的青石階綿延向下,消失在蒙蒙雪霧裡。

    裹著披風、蒙著頭臉的刺客陸陸續續地進來,從神台上的黑漆飯缽里拿一顆藥丸,然後到炭爐那去烤火。唐十七聽見有人低聲咒罵:「怎麼還不修葺修葺,什麼破爛地方!」唐十七抬起頭看破了一個大洞的屋頂,風雪從那裡飄進來,落在刺客們黑漆漆的腦袋上。

    七葉伽藍是個怪地方。唐十七一來就覺得冷涔涔,骨頭都打著顫。這裡供奉的佛像都是黑色的,原本溫和慈悲的面目在黑漆下顯得莫名的猙獰。佛像很老了,大多數都掉了漆。斑駁的佛臉微微下垂,眼睛半閉,漠然的目光俯瞰著坐在下面的刺客們,唐十七覺得脖子涼,像被誰割了一刀。

    住持坐在燃燈佛下,翻開一本古舊的經書,開始念經了。大家耷頭耷腦,有的靠著樑柱睡著了。住持的聲音平平的,像死人調子。大殿另一邊響起呼嚕聲,先長一下再短一下,極有規律的高高低低,像在拉二胡,配上住持平平的念經聲,怪好聽的。唐十七想笑,無聊了一會兒開始東張西望,看見持厭坐在文殊菩薩腳下,他想去找他聊天,又想起來自己在扮夏侯瀲,不能出岔子,想想還是忍住了。

    夏侯瀲去天山了。他和書情給秋葉送完葬,書情去了西域,他帶著蟬翼刀來找唐十七,指給他看上面的流水雲紋,和唐嵐的筆記一對照,果然萬分相似。他給了唐十七一片人皮面具,教給唐十七口技,讓唐十七假扮成自己待在伽藍,然後上了天山。他存著一顆當初本來是給他娘帶去的藥丸,他娘死在柳州沒吃上,現在正好給他寬限了一年的時間找隕鐵。


    在此期間,唐十七可以任意支配夏侯瀲的存銀。夏侯瀲富得流油,他這些年接買賣掙了不少錢,他沒什麼花頭,不賭錢不嫖妓不捧角兒,最多喝點小酒、弄幾把刀玩,著實攢下了一筆不少的銀子。

    唐十七樂壞了,頂著夏侯瀲的臉四處吃喝玩樂。他花了幾百兩銀子捧江陵的一個名角兒,每次她登台,必定派人送無數紅綃、金釵、玉搔頭。他在杭州梳籠了兩個雛妓,在燕春館溫存了兩天,東廠嗅著味兒追了過來,他每人給了數十兩銀子,又把自己的金絛環和玉扇墜留下來,拍拍屁股走了。聽說至今還有個姑娘在為他守節。秦淮佳麗開*,一定有他在畫舫上撒金葉子。揚州瘦馬出嫁,一定有他派人來送十里紅妝。

    於是夏侯瀲除了無名鬼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頭,又多了「吳門浪子」的雅號。各地娼女皆以夏侯瀲踵其簾幕為榮,東廠去各地秦樓楚館搜查,妓子們爭著搶著說夏侯瀲在她們屋裡,東廠奔來跑去,連夏侯瀲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唐十七躲在邊上樂呵呵地笑。

    但是唐十七也很心煩。夏侯瀲的仇家滿天飛,最大一個就是東廠。不知道夏侯瀲觸了東廠什麼逆鱗,如今滿大街都是他的畫像和告示,每天都有東廠番子按著刀在街面上走來走去,挨個看路上的行人是不是夏侯瀲。夏侯瀲跑去天山了,那犄角旮旯地連人都沒有,更不必說東廠。可唐十七又要躲東廠,又要瞞伽藍,著實累得心力交瘁。

    通常他前腳剛摟上一個姑娘的腰,後腳番子就鬧哄哄地來了,他只好蜻蜓點水似的親一下姑娘的小嘴,在姑娘戀戀不捨的目光中跳出窗台,一邊跑一邊許諾下次回來看她。

    那個刺客的呼嚕聲變調了,現在是長三聲短一聲。住持在呼嚕聲中停止念經,目光淡淡一掃,有人用手肘拱了一下那睡著的刺客,刺客迷迷糊糊睜開眼。住持放下經書,站起身來。唐十七望過去,西邊板壁上整整齊齊掛著三十來個檀木牌子,每個牌子上面都寫著一個名字,卻不是人名,而是刀名。最上面的幾個牌子是伽藍八部,只有他們的牌子上面有墨跡寫的八部稱號。「迦樓羅」的底下是空的。

    唐十七看見了「橫波」,掛在最底下,不起眼的位子。住持走過去,將其中的一些牌子取下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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