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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瀲坐在遊廊里扎兔子燈籠,蓮香的兒子榮哥兒,和府里一個媽子的女兒在他邊上眼巴巴地等著,都才四五歲,身上換了新衫子,紅燦燦的臉頰,眉心還點了抹胭脂,像菩薩旁邊的善財童子。
夏侯瀲從水盆里把泡軟了的葦蔑揀出來,先搭骨架子,捻著兩道葦蔑圈起來做腰,再抽出兩根從腰裡面穿過去交叉編在一起,不放心還能在腰中間加個橫槓。接著扎腦袋,腦袋容易編,圈兩個圓兒糊在一塊兒,上頭扽出一截當耳朵。撂開手一個燈籠架子就成了。
兩小不點兒看得一愣一愣,夏侯瀲不經意間抬起頭,瞧見前面一根廊柱子後面站著昨晚上救的那個小姑娘。蓮香說她叫李妙禎,是李家的庶女,沒娘的孩子,準是被主母苛待過,渾身上下半兩肉都沒有,也不愛說話。她原本該充入教坊司,沈玦給大理寺遞了話兒,把她改成官奴,放在沈府。
她換了新衣裙,藏藍色的褙子,天青色的馬面裙,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偷看,還是不說話,見夏侯瀲發現她,刷的一下躲回去了。
夏侯瀲笑了笑,低頭糊紙。他怕小孩兒弄破,糊了三層牛皮紙。再用朱墨點上眼睛,掛在燈杆兒上,下面墜上小流蘇,拎起來一瞧,兩個肥肥圓圓的小兔子在手邊晃來晃去。兩個小孩兒歡呼起來,夠著手抓兔子,夏侯瀲把燈籠舉高,道:「去把那個姐姐牽過來。」
小孩喊了聲好,蹦躂過去拽她的袖子,那姑娘看著都快哭出來了,挨挨蹭蹭磨過來。夏侯瀲又扎了一個燈籠,點上眼睛,掛上杆兒,挨個發給他們,道:「人人都有份兒!」
兩個孩子歡呼著拎著燈籠跑了,李妙禎捧著燈籠還站在原地。
「有話兒要跟我說?」夏侯瀲問她。
她慢吞吞地從懷裡拿出一塊羊脂玉玉佩,用手帕包著,遞給夏侯瀲。
「給我的?」
李妙禎點點頭,說:「謝謝你救了我。」她聲音很小,蚊子叫似的,夏侯瀲費了老半天的勁兒才聽清。她垂下頭,又道:「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娘親說,知恩要圖報。我沒錢,只有這個玉佩,送給你。」
夏侯瀲失笑,揉揉她的發頂,道:「你娘留給你的東西我不能要,你自己收好。等以後你有錢了再給我也不遲,我不貪心,你給我一個銅板就行。好了,去玩兒吧。」
李妙禎重重嗯了一聲兒,捧著兔子燈籠,蹬蹬跑遠了。夏侯瀲伸了個懶腰,收拾水盆和牛皮紙,去沈玦院裡。
沈玦的院子寥落得很,他不大喜歡別人進他的地盤,負責灑掃的只有幾個小廝和蓮香。黯淡天光下,婆娑的樹影在庭除上徘徊,風吹過來,沙沙一陣響。他的院子不似府里別處精緻秀麗,像文人畫裡端莊的山水。那些地方是為了待客,給別人看的。只有這個院子,是他自己的天地。
這樣想起來,沈玦真是個矛盾的人。
明明權勢滔天,卻自律得像個僧侶,不亊口腹之慾,不戀紅粉之色,偌大的庭院,除了兩缸枯荷,一棵梨樹,竟然再無其他景致。青瓦白牆,清冷得像一座廢墟,沒有絲毫的人氣兒。別人只見得他登堂入廟時系鸞帶,穿曳撒,被文武百官簇擁其中的如山排場,卻不見他索居小院的素衣白裳,心如止水。
夏侯瀲在院子裡坐了會兒,覺得困,進屋去打盹。
睡得正香,外面喧嚷起來,帳子忽然被掀開,明亮的光照進來,夏侯瀲迷迷糊糊睜開眼,有幾個小廝七手八腳把他拽起來,他頓時清醒過來,死命掙扎,從人縫裡擠出去,順便拿檀木架子上的衣裳穿起來,又驚又怒道:「你們幹嘛!」
「大膽奴才!趁主子不在,竟偷懶偷到主子屋裡。蓮香呢,把她給我叫來!」門口響起一個女人尖利的聲音,夏侯瀲望過去,一個豐腴的女人站在門口,梳墮馬髻,滿頭珠翠,耳下兩個嵌藍寶石墜子,在陽光底下閃閃爍爍,像兩滴將落未落的露滴。
一個奴婢扶著她走進來,坐在鼓凳上。先前逆著光看不清楚,現在夏侯瀲才瞧見她的容貌。人長得還行,圓圓一張大臉盆兒,看著挺有福氣,就是粉搽得太多了些,平添一股老氣。現在的女人上了妝親娘都不認識,夏侯瀲估摸不出她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