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理出頭緒的，不只是石婉月。
「跑了？」不起眼的涼棚里，衣飾簡素的夫人，站在竹簾下，端秀的容顏浮現一絲迷惘的神情。
今日霍長安的舉動，確實令她刮目相看。
她還以為霍長安所謀必定極大。
結果卻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戛然而止，倒叫人看不明白了。
是雷聲大雨點小，故意嚇唬人的？
還是虎頭蛇尾，終究成不了大器？
「老奴以為，這時候跑了，卻是恰到好處。」
「哦？」夫人凝神片刻，忽而讚許地點頭。
這時候戛然而止，正好把石婉月陷入兩難的境地，真是進退維谷的難受。
可若再鬧下去，逼的狗急跳牆，反倒不好了。
兵法里都說窮寇莫追，又道是攻城圍三缺一——
涼棚里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神策軍大將軍、定國公俞正易的夫人蔣氏，和蔣氏身邊的趙嬤嬤。
前世七夕乞巧，霍長安跟石婉月撕破臉，是蔣氏出面調停，才不至於讓全京城看了笑話去。
霍長安念及此恩，又因為知曉蔣氏今日恰在此處，才送來一盞蓮子茶，為的是還當日的人情。
雖然，這人情，怕是除了霍長安，再沒有旁人記著了。
蔣氏心念一轉：「到底是不是恰到好處，還要日久見人心。不過如此一來，我也不必再出面。霍家這小姑娘給石家的敲打，夠石家喝一壺了。」
「可不是如此？霍姑娘今日之舉，倒省了夫人麻煩。國公府看似風光，其實夾在中間最是尷尬。如今他們這般急進，老奴實在擔心。」趙嬤嬤嘆息。
定國公府分屬世家。
可當年，明學開山宗師齊聖人，卻是定國公府舉薦的。
如今皇上扶持明學壓制世家，定國公府的處境可想而知。
蔣氏一聲嘆息：「旁的事情，我們暫且不用理會。如今倒不算很壞，夾在中間，也有夾在中間的好處。處境尷尬，便不容易遭忌憚。就不知道，這般打草驚蛇，往後霍家小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打算？
霍長安自然是沒什麼打算的。
她關掉了直播，趴在回府的馬車裡，只想美美地睡一覺。
今天這場戲，演到現在真是累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碰上石婉月，准沒好事，都不得不勞心費神地應付。
偏偏她又不擅長應付。
霍長安輕哼一聲。
真是無趣極了。
從和麓坊繞回來，一連買了七八樣點心，霍長安一路吃回了霍府。
可無論是酒梨甜湯，還是菱粉桂花糕，她怎麼吃，依舊懷念那鍋牛奶煮泡麵的味道。
說起來，也並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大約，真的是芝士物以稀為貴？
人還真是奇怪呢！
……
霍府，是一處中規中矩的五進院落。
以霍長安的父親，正三品工部侍郎霍競的官職來看，霍府的規制並不算奢華，至多是中規中矩。
卻也恰恰是明學所尊崇的，中規中矩。
因此，霍府自然比不上京中的世家，府邸動輒是繞十幾圈也找不到出路的園林，奇珍稀物應有盡有，都是累世的積澱。
明學還年輕。
「母親和哥哥還沒回來？」霍長安下了馬車，側頭問府里的管事嬤嬤。
「剛收到信，說是有些事耽擱了，夫人和大少爺還要過幾日才回來。」管事嬤嬤回話。
霍長安點了點頭。
這些日子，母親帶著霍長安的長兄霍延平，回老家打理祖產。
本以為能在七夕之前趕回來。
可如今有事情耽擱了，沒趕上今天的好戲。
霍長安這麼想著，又頭疼了起來。
今天如果母親在，就母親那火爆脾氣，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呢……
但母親總歸是要回來的。
前世她只是輸了比賽，母親就那般大發雷霆。
現在，根本不用等母親回來，只要母親在路上聽到了她膽敢退賽的消息——
只怕這後果……
霍長安苦悶地繞著垂花門前的石榴樹轉著圈，卻半天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
「姐，石榴還沒熟呢，你就想吃了？」約莫十來歲的男孩雙手抱胸，靠在垂花門邊，斜眼看著繞圈的霍長安，懶洋洋的聲音帶著意味不明的嘲笑。
是霍長安的弟弟，霍家二少爺霍延川。
聽到聲音的時候，霍長安是有些懵的。
這聲音隱隱有點熟悉，卻似乎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聽過。
而當她轉過頭，看著此時年紀尚小的霍延川，眼淚嘩的就冒出來了。
當初她進宮的時候，霍延川還是個孩子。
一晃數年，後來竟是沒再見過幾回。
宮禁森嚴，她為嬪為妃，說白了不過是個妾，連年節朝賀都少有機會出席，又談什麼面見家人呢？
直至後來，家破人亡——
「才聽到乞巧比賽你們鬧的，莫非，你真被石婉月欺負了？」霍延川說著皺起眉來。
霍延川雖然年紀小，可一直都是人小鬼大。
他素日總自以為聰明，很看不上資質平庸的長兄，也不怎麼瞧得起中看不中用的姐姐霍長安。
可霍延川最是護短。
他姐是花瓶，那也只能他恨鐵不成鋼地訓，還輪不到旁人指摘，更輪不到旁人把他姐欺負了去。
「得了，別哭了，去花廳好好坐下說。」霍延川嫌棄地看著哭得稀里嘩啦的霍長安。
而霍長安的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了。
這麼多年來的委屈，這麼多年的辛酸，自以為一死了之，終於可以脫離苦海，誰知道居然被抓回來一切重來！
如今見到親弟弟，見到對她恨鐵不成鋼，卻又對她護短護得蠻不講理的親弟弟，霍長安哭得越發凶了。
霍延川實在受不了：「行，你自己先哭著，我走了。」
霍長安一聽，連忙胡亂抹兩把眼淚，上前拉住霍延川：「我不哭了，不哭了還不行麼！」
霍延川站住腳，斜眼望著哭得髮髻也亂了，眼睛也腫了的姐姐：「真有事求我？」
「真有事！」霍長安好不容易找到個救星，可不能讓人給跑了，「你也知道了，七夕比賽鬧成那樣……就幫我出出主意，不然母親回來了，把霍府給砸了，殃及池魚，誰都沒好日子過！」
第008章 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