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沐行之這麼一問,蘇青鸞有一瞬間的怔愣。
「大家都能有更好的生活,不是一件好事麼?」她十分理所應當地反問。
「可是」沐行之的表情十分複雜,蘇青鸞感覺他應該覺得她在一時上頭異想天開,「青鸞即便是想到什麼方法讓大家恩,『共同致富』,那麼他們為何要信你呢?若是信你而遭了損失,你要如何擔負呢?還有」
一連串各種可能出現的問題問下來,蘇青鸞的表情從震驚到呆滯,最後有點沮喪:「我只是想若大家的生活好起來了,有多餘的糧食,冬天就會好過一些」
她說得含糊,沐行之卻明白了她話中的未竟之意。
「青鸞雖然是身處微末,但卻心懷天下,實屬難得。」他輕聲感慨。
「天天下?!」蘇青鸞被這麼一頂高帽子誇得雙頰都感覺有發燒的趨勢,「沒有那麼誇張啊,我才沒有沐先生說的那般了不起呢。」
什麼「心懷天下」她自己聽了都尷尬地扣出自帶小花園的五進大宅好嗎?!她只不過想要眼前這些可愛的鄉親鄰里不要再在寒冬凍餓而死啊!
沐行之卻微笑著搖搖頭:「君不見,多少商賈為黃白之物蠅營狗苟,縱有萬金,也不肯捨得分給旁人一文,更別說若有什麼生財之道,怕不是要盡數據為己有啊。」
說到最後,他唇邊溢出一絲冰冷的笑意,但又飛快消失,任何人都未曾覺察。
蘇青鸞並沒有注意到沐行之神色上細微的改變,只思考著他的話,片刻之後看向對方:「可是他們這樣總不是長久之計不是麼?」
「怎麼說?」
「商賈好逐利,可說是沒有任何約束,自然會造成民間的財富向少數人手中聚攏」她想了想怎麼解釋「基尼係數」這種事情,「這樣一般百姓自然越來越窮苦,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蘇青鸞頓了頓,語氣放輕:「如果人連『生存』都很困難了,會怎樣呢」
當然是會逃離,會反抗,會暴動
「總之呢,我是覺得,如果只想一個人過得很好是不太可能的,只有大家,或者說大多數人過得好,每個人才能都過得好不是麼?」如果想要脫離大環境而「獨善其身」,根本就不可能。
即便是那些隱居深山的隱士,偶爾還會下山買些生活用品來補給呢。說得極端一點,萬一世界毀滅了,就算隱居到喜馬拉雅山頂或者馬里亞納海溝,也是不可能獨自生存的。
雖然這兩個地方本身就不是啥能活人的地方了,蘇青鸞心中默默腹誹。
「可,富貴人家有家丁護院,尋常百姓根本不是對手。」沐行之轉頭看向道路的前方,「更何況」
「更何況」之後的內容,他沒說,但是蘇青鸞略想了想,也知道——尋常的富貴商賈有莊家護院,尋常百姓尚且不能抵擋,那麼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呢?
甚至再往上,若是遇到了殘暴無道的昏君呢?那時候手無寸鐵的百姓又該何去何從?
蘇青鸞明白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只要隨便翻翻史書就很簡單,但是考慮到這裡沒有秦漢,也沒有唐宋,她只能拾人牙慧地搬運一下古人的總結——「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至於「水」是什麼,「舟」又是什麼,就端看聽這句話的人是怎麼看的了。
蘇青鸞知道沐行之是聰明人,很多話不用說得太明顯,看對方的神色,他一定是明白了自己話中的意思。而且他也十分有分寸,就算自己偶爾說什麼不著調的話,他要麼當沒聽見,要麼打趣過去。
從來沒有如同今天這般,沐行之臉上的笑意完全收斂乾淨了。
但是她也不過是隨便感慨一下,怎麼感覺對方看她的目光突然就變得認真,甚至有些鄭重起來了。
她是說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麼?
蘇青鸞卻是不知道,在他看來,這些觀點在她所處的世界,幾乎可以算作是「常識」,站在歷史長河的另一端回看封建王朝的種種,完全是一種超然者的心態和視角。
所以她覺得自己只是隨便侃大山幾句,和尋常的聊天沒有什麼太大區別——畢竟在前世,哪怕是烤串店的酒桌上,都有人「博古通今胸懷天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