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為什麼非要走?」他終於把梗在心頭十多年的話問出口了。
女人只是淡淡一笑:「你覺得,我能在深宮爭鬥中活幾年?孩子能活幾年?」
「有我在,自然會護你們母子周全。」
女人搖搖頭:「萬貴妃,柏賢妃,他們的孩子都去哪裡了?」
她又補充道:「一個身後沒有勢力的皇子,大家才不會覺得有威脅。太后娘娘經營後宮多年,有她看著橖哥兒,我很放心。」
朱見深冷笑:「他這叫身後沒有勢力?當年你結交的那些勛貴文臣,哪個不擁護他、愛戴他?」
女人憐憫地看著他:「那也是你的功勞。」
朱見深突然冷靜下來。
什麼時候,自己都開始猜忌太子了?
女人不再多說,準備離去。
朱見深喊住了她:「你要去哪裡?」
「先回家看看,再去江南。」
朱見深並沒有轉身目送她離去,也把涌到口頭的話咽了下去。
這些年對方家的持續關注,他才得知,方家遠比他想像得更低調,更有實力。
方家與英國公府,在宣宗時失去的安南都有自己的勢力和產業在持續經營。
難怪方毅當年那麼積極主動要去雲南協助斂財。
不過,這些他也無所謂。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只要不與他作對,他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甚至覺得,只要自己沒有親眼看著她離開,她就還會回來,哪天會突然出現,像今日一樣。
貼身侍奉的覃昌卻機靈地稟報:「方才那位公子出門騎馬離去,身邊有個叫青山的中年僕從,那僕從還唱著歌兒」
朱見深低頭整理袖子,淡淡問道:「唱的什麼?」
覃昌愣了愣後居然學著,調子唱了一段:「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朱見深暗笑。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
十多年過去了,她還如當年一樣張揚狂放,灑脫無羈。
「可派人跟緊了?」
覃昌欲言又止:「今日大霧,咫尺不辨人,雖然派了人,能否跟上不可知。」
朱見深長嘆一聲。
一行人稍作歇息便收拾準備回宮。
宮裡卻遣人來報:「皇貴妃萬氏薨逝」
朱見深愕然。
這個從他記事起就陪在他身邊的女人,怎麼突然沒了?
他出門看著漫天的大霧,茫然不知所以。
這一生的的時光如同一幅幅畫面在眼前閃過。
這個女人如他一樣,被困在了皇宮裡幾十年。
她沒有子女,只有那份看似光鮮的榮耀和身份。
不對,她對自己有幾分憐愛的情分,卻也因為這情分,被自己綁在了深宮裡。
朱見深無力地閉上眼睛。
這個世界上,陪伴自己最久的人,其實是碗氏。
兒時朝不保夕的時候就不必說了。
失去元芷的那些痛苦的夜晚,也是她的溫聲寬慰,他才能勉強渡過。
回宮後,他下令輟朝七日,用盛大的葬禮為這個女人的一生畫上句號。
目送萬氏梓宮離開皇宮後,覃昌小心翼翼地說道:「皇上,該回去了。」
朱見深背著手,看著灰濛濛的天空,長長感嘆:「萬侍長去了,我亦將去矣。」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生母周太后終於對萬氏出手了。
他這一生,儘可能與人為善,那些曾有恩於自己的臣子、心腹,儘管被群臣唾罵,他還是扛住壓力,只調了他們的任,讓他們得一個安度餘生的好結局。
在雲南惹得天怒人怨的錢能,在京城被眾人口誅筆伐的汪直,他都讓他們在閒職上養老。
只有這個萬氏,終究還是觸了太后的逆鱗。
他甚至在想,有誰能讓自己換個閒職養老呢?
太子妃的人選定下來了,納采問名禮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