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拿起紙張,嘴唇不動,心裡默念了一遍:
人生若只如初見,
何事秋風悲畫扇。
等閒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
淚雨霖鈴終不怨。
何如薄倖錦衣郎,
比翼連枝當日願。
主要說的是一個閨閣女子的幽怨之情,所以特別能喚起她們的感情,這些人是有文化的貴族階級,個個都看懂了。
至於看到了什麼,則是因人而異,你要說是愛情,無可厚非,看上去就像愛情,不過,它更深層次的意思,是友情。
這種東西,很少會被人拿去做文章,興兒也不擔心。
賈元春深深吸了口氣,失神了一瞬間,奇異的沒有再說任何話,昭容適時轉移話題:「吉時已到!開宴!」
就此揭過。
夏守忠對著興兒,把嘴向座位一努,興兒猶豫了一下,只好坐在賈薔身邊,賈薔低頭看了看他。
其餘人不管他們,怎麼說便怎麼做,也沒有人開始動筷子,賈元春的座位挪得偏向了西北,彩嬪遞上單子,賈元春點了四出戲。
第一出《豪宴》,出自《一捧雪》,唱崑腔。戲台上面,慣例參了場,說了場面話,幕後音樂起,剛口起。
各種腳色行當順序出列,生、旦、淨、末,對應唱、念、做、打,當然腳色不可能全面。
所有人一言不發的看著,津津有味。
興兒聽著外面炮竹聲聲,歡慶元宵,夜晚的燈火籠罩了整個京城,碩大的台子上響起了歌聲。
他暗暗搖了搖頭,《一捧雪》講莫懷古家破人亡,其中牽扯到嚴世蕃、嚴嵩等人,賈元春還真敢點啊!
脂硯齋批:《一捧雪》伏賈家敗。
第二出《乞巧》,出自《長生殿》,老生常談,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故事。
不過這一回旦角齡官出場了,行頭很華麗,腳色為正旦,手捧一個金色的東西,一顰一笑,清麗無比,只聽她婉轉的唱出崑腔:「宮廷金煙篆靄,燭光掩映,米大蜘蛛廝抱定……」
所謂腳色行當,是戲曲人物類型的統稱,行頭則是各種服裝,有各種類型,宮裡的叫「內班行頭」,蔣玉菡是著名演員,他就有「私班行頭」。
而唱腔,主要有崑腔、弋陽腔,崑腔出江蘇崑山,婉轉、細膩,齡官恰好是江南人,唱的非常好聽,連興兒這個外行也入迷了。
關鍵她長的好看,頗有黛玉遺風。
賈元春輕輕的笑了,看得出她很喜歡這個故事,以及演繹這個故事的女人,她笑得很溫和、很溫柔。
賈珍色眯眯的。
李紈不坐,在王夫人旁邊服侍,但卻和尤氏笑談,三春交頭接耳,寶釵端莊靦腆,無聲,薛姨媽也在座。
王熙鳳則是低頭拿帕子捂嘴大笑了,肆無忌憚。
因為,齡官,太像林黛玉了。
林黛玉把素手放在櫻唇邊看著,也不知道有沒有發覺什麼。
興兒眼觀六路:他終於明白林黛玉的孤立無援了,被這麼多人背地裡嘲笑,誰心裡不會有想法?
以前他認為,人家拿戲子比她,黛玉生氣,那是她清高,嗯,清高也有,但更多的是可憐。
戲台後面出來一個小生,照例崑腔:「覷娉婷,只見她拜倒在瑤台仙階,暗祝聲聲……」
淒切、婉轉、縹緲、動人心魄。
脂硯齋批:《長生殿》伏元春死。
後面兩齣《仙緣》、《離魂》。
終於有老少爺們動菜了,興兒吭哧吭哧的吃了起來,美酒佳肴,不吃白不吃,他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右方餘光看到了賈迎春,興兒盯著人家一直看,這女人太好看了。
賈迎春眉頭輕皺,暗自羞赧,興兒小聲:「二姑娘,你頭髮鬆了。」
「啊!」賈迎春驚呼了一聲,不過聲音只有兩人聽得見,她急忙攏了攏頭髮,弄好了,低頭瞅了瞅,發現興兒已經轉移目光了,她登時臉紅如血,比火還燙。
那一桌的人,似乎都發覺了異樣,紛紛向興兒瞅了幾眼,只有薛寶釵笑笑,不動聲色。
無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