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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不祥之人

    迴廊之上,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站立著,又是一陣沉默。燃武閣 www.ranwuge.cc

    妙玉將一雙晶瑩明眸怔怔投向少年,清泠如碎玉的聲音有著微不可察的顫抖,「這些你從哪兒知道呢?」

    賈珩面色平靜,看向明眸中隱有晶瑩閃爍的妙玉,道:「原來也無意挑起你的傷心事,只是來歷不明的人進了府中,我總要查一查。」

    說著,遞過去一方手帕。

    妙玉玉容微震,迎著那雙溫和的目光,懵懵然伸手接過。

    賈珩轉身看向青牆之外,語氣沒有再如方才極具壓迫感,而是略有幾分緩和,沉吟道:「你父因開罪忠順王府而遭禍事,而忠順王其人與我多有爭執,你在府中也聽過一些,所以你在府中避禍,我並不反對。」

    妙玉抿了抿唇,聞言,凝眸看向那負手而立的少年。

    賈珩道:「同樣,你和四妹妹相交,我並無異議,但我希望你能為一位良師益友。」

    兩個性情乖僻、冷漠的人,在一起抱團取暖,時間一長,就往偏狹處想。

    賈珩說完,也不再繼續說。

    妙玉凝眸看著那側對著自己的少年,在心頭品著少年話,沉默不語。

    彼時,暮色四合,及至申末時分,晚霞染紅的天際,如墨蒼穹漸漸蠶食著夕光,只有細弱微光落於大地,映照在那聳立如峰的眉骨、高挺如柱的鼻樑上。

    而少年稜角分明的半邊面龐,浮浮沉沉於蒼茫陰影中,為其蒙上一層靜謐、神秘的氣韻,恍若一尊雕塑。

    妙玉柳葉細眉之下的眸光,清晰倒映著那峻刻的面龐,忽覺一顆心漏了半拍,連忙拿起手帕,輕輕擦著臉頰的淚痕,過了會兒,手帕在手中輕輕絞動著。

    以其潔癖,何曾用過旁人手帕,還是一男子之物。

    「我會時常開導於她。」妙玉緘默少頃,容色回復平靜,聲音如碎玉流泉,清澈悅耳,想了想,又是補充了一句:「讓她往開闊處想。」

    賈珩聞言,轉頭看向妙玉,淡淡笑道:「若如此,就有勞妙玉師太了。」

    妙玉輕輕抿了抿粉唇,聽著師太之稱,對上那少年寡淡、清冷的笑意,眸光微垂,道:「我父親他」

    說到最後,欲言又止,卻也不知如何開口。

    賈珩沉吟片刻,道:「過往之事,等妙玉姑娘想說了再說不遲。」

    妙玉之父——蘇州織造常進如果說為官清廉,兩袖清風,他也不敢斷言。

    畢竟,單看妙玉所用茶具擺設,就可見其家資底蘊,其中妙玉有一言對寶玉說綠歟斗,「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們家裡也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

    當然,也可能是妙玉家累世名宦,多有積蓄,也未可知。

    賈珩道:「若無旁事,我先告辭了。」

    妙玉「嗯」了一聲,目送著那少年轉身沿著迴廊離去,一直消失在月亮門洞附近。

    只是想起方才與少年對話的一幕幕,貝齒緊緊咬著唇,一時間心頭羞惱與顫慄交織在一起,掌中的手帕已然攥緊出水。


    彼時,惜春屋裡,入畫與小丫頭彩兒,正在一張雕花漆木桌上,擺著從後廚端來的飯菜,忽而奇怪地看向拿著手帕掩住臉,快步進入廂房的惜春,詫異喚道:「姑娘,你這是」

    惜春也不理彩兒與入畫,快步跑進里廂,趴在繡榻上,蒙上被子,輕聲抽泣。

    過了好一會兒,平復了心緒,起得身來,擦擦淚痕,若無其事。

    「姑娘,該用飯了。」入畫低聲喚著,凝了凝眉,嘴唇翕動道:「姑娘沒事兒吧?」

    「我能有什麼事兒?」惜春皺眉冷聲說著,坐在圓幾前,拿著筷子用著飯菜,輕聲道:「讓後廚明日做的飯菜,不要太寡淡了。」

    入畫聞言又驚又喜,說道:「姑娘我就說,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總吃太清淡的也不好,剛才得虧是珩大爺沒留下用飯,如是瞧見了,該發火了,上次雞蛋羹的事兒,姑娘忘了?」

    「原是妙玉師父在,不想以葷腥氣衝撞了她。」惜春柔聲說道。

    卻說妙玉在迴廊處佇立了一會兒,心神恍惚,直到涼風寒氣下來,就覺得腿間有著異樣的不適,蹙了蹙秀眉,喚上小丫頭,去和惜春打個招呼,回到自己所居院落。

    自妙玉入住寧府之後,見其與惜春投契,在秦可卿的吩咐下,在挨著惜春的院落另一座幽靜小院住下,時常往榮府與王夫人談論佛法。

    軒室之內,燈火通明,妙玉端坐在廂房中,妙常髻下的玉容如霜,低頭看著佛經,一時卻靜不下心來,提前毛筆在黃表紙上,寫下一行娟秀的小字:「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

    端詳出神,羊毫毛筆的墨汁倏然落下,瞬間污了紙張,一如伊人身心。

    「阿彌陀佛。」

    妙玉一叢彎彎睫毛掩下一抹慌亂與驚悸,放下毛筆,輕輕道了一聲佛號,白皙如玉的臉蛋兒上顯出羞澀、茫然、困惑的複雜神色。

    「師父所言靜待機緣難道應在他身上嗎?」妙玉抬眸看向燭台,目中倒映著一簇跳動不定的燭火,心神不寧,就想為自己扶乩,卜上一卦。

    「此刻心思不靜,也難以卜卦,待沐浴更衣,焚香禱祝才是。」

    「姑娘,熱水準備好了。」這時,一個小丫頭過來,低聲喚道。

    妙玉素有潔癖,縱然是在冬日,也幾乎是每兩日沐浴一次,如是夏日,幾是一日沐浴一次了。

    事實上,如妙玉呆在牟尼院,在其師已圓寂的前提下,平時飲食起居已經難以支撐這位官宦小姐的精緻生活,陸續以金銀器皿典當度日。

    這也是在接到王夫人邀請,入得賈府之後常居之故,不僅得以託身庇護。

    可以說,按著原著,賈府幾乎不讓居住在櫳翠庵上的妙玉,操心甚麼日常用度。

    妙玉揮了揮手讓小丫頭退下,緩步入得里廂,厚厚的幃幔自金鉤上,在身後落下,繞過一扇屏風,浴桶之中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去了外裳、裡衣,削肩、雪背在橘黃燈火下現出,映照在玻璃屏風上,身影曼妙玲瓏,凹凸有致。

    妙玉垂眸而下,目之所及,光潔一片,恍若剃度,不由蹙了蹙眉,目光幽晦,心頭湧起一股煩躁。

    她生來即為不祥之人

    所謂,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妙玉壓在心頭的一抹複雜心緒,邁著嫩菱的小腳,踏過竹几,伴隨著「嘩啦啦」聲中,進入浴桶。

    卻說,賈珩這邊兒離了惜春院,走了沒多久,回到內廳,迎面正好見著綠色掐牙背心的晴雯,快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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