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落下來。天空灰濛濛的,像是蒙著一層陰翳。冷風颼颼地穿堂而過,將幾個破籃子吹散開去。地上的雪積了起來。
爵爺府裡頭的樹杈,成了一束束的銀條。這一日,林如海坐在椅子上,身子已經沒多少分量的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具乾屍,套著寬大的棉衣都顯得單薄。今日他穿戴得很整齊,黑色的袍子上,銀紋壽字,顯得十分複雜。
堂上只剩林嵐和他兩人。林如海今日特意要起身來堂上坐坐,即便是點了三四個爐子,這堂上還是冷得很。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壓抑,林嵐便笑道:「前些日子賺了些小錢,如今爵爺府裡頭吃喝不愁,爹您也不必擔心什麼。」
林如海聲音沙啞地說道:「你在金陵搗鼓那個布莊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輩子林家是不愁銀子花了,只是你得明白,底子不穩,你做的這一切,都容易被人像摘花一樣輕易地奪走。」
「爹放心便是,如今林府已經不是那個還需要到處求活路的林府了。」
林如海欣慰地點點頭,說道:「你知道最讓為父滿意的是什麼嗎?」
「什麼?」林嵐看向林如海那滄桑的臉龐,發覺今天的林如海很釋然。之前王氏和各房姨娘過來一個個問好,黛玉、迎春和探春也紛紛過來請安。
林如海笑道:「當年我娶了黛玉的母親,這一次,你更加爭氣,一下去娶了兩個賈府的姑娘,也算是臉上有了光彩。」
「爹過獎了。」
林如海看著堂外飄著的雪,虛弱地說道:「好大的雪,當年登科及第那一年,也是這麼大的雪,那時候血氣方剛,一點兒都不冷。我們幾個金榜題名的,互相拿著酒壺,在雪地里吟詩高歌,那種酣暢淋漓,這輩子都沒有那麼痛快過。」
他的眼睛盯著院內的雪景,仿佛回到了那個時候。
「爹那時候歡喜著,自然不覺著冷了。」
林如海笑而不語,低頭眯縫著眼,過了很久,又抬起頭來,臉色憔悴地說道:「之前你不問過,咱們林家的祖墳在姑蘇,為何你那大父的墳在揚州嗎?」
林嵐點了點頭。
「當年有個遊方道士,路過林家祖宅時算過一卦。爹墳跟兒走,家世代代興。你那祖父死的時候,我正值揚州知府任上,便埋在了揚州。後來真的就靈驗了,直到幾年前,才把你祖父的棺木遷回姑蘇,揚州那祖墳也就成了空冢。如今咱們林家落戶在京師,你又封了爵。我死的時候,記得把我埋在京師,讓爹看著你。」
林嵐遲疑道:「這樣會不會有些不好?」落葉歸根,這樣的思想下,客死他鄉無疑是一種看起來悲慘的結局。
林如海笑道:「埋在京師,讓爹看著你。等那一日,你也累了,想回姑蘇歇著了,就帶著爹一道回去,讓爹護著你歸家。」
皇鳴寺的鐘聲響起,猶如歸家的信號。
當!
當!
秋收冬藏,萬物輪迴。今日的鐘聲,格外悠揚。
「讓爹看著你」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林如海眼睛一斜,看著那堂外的雪景,慢慢地合上了眼睛。林嵐看著那穿戴整齊的黑色壽衣,林如海仿佛有預兆一般,就這樣等候著死亡的到來。
林嵐走過去,將林如海的袖子拉直了,緩緩出了堂,站在院中看著這茫茫的雪景。風雪迎面而來,落在發梢,落在眉上,逃不過的,終究還是個死字。
王氏領著全家內眷聞訊而來,在堂中跪拜哭泣,一時間,這漫天的雪,仿佛成了無盡的縞素,蓋住了整座爵爺府。
林嵐喉嚨動了動,神情嚴肅地說道:「賈管家,通知榮府。」
「是。」
「二豐,協理我娘辦好喪事,白燭白布希麼的,你置辦就是。」
「是。」
府上一應僕人在林嵐井然有序地吩咐下,開始操辦起來。
英蓮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滿頭是雪的林嵐,將傘靠了過去,「林大哥」
「我有些累了,扶我進屋去休息。」喪親之痛,讓林嵐有些麻木,一時間都有些手足無措之感。即便之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天都暗了下來。
他是林家的家主,這一刻,真的就是天塌下來,也輪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