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起尋機囑親妹·林黛玉進府仗義兄
那日眼看已至京中,只是天色已晚,一行人便至客棧安歇。薛蜨便至寶釵房中,遣了人出去道:「有件事好教妹妹知道。——妹妹聽了別惱,也不是甚麼大事,你心中有數便了。」寶釵笑道:「哥哥今日怎麼蝎蝎螫螫起來!你我兄妹二人自小便在一起,甚麼話兒不說?你有話瞞著我,我還要罰你呢。快說,再不說我真惱了。」薛蜨道:「這事確是我瞞了妹妹。」他兄妹二人本性都甚爽直,此時見屋裡無人,薛蜨便也沒甚顧忌,一邊就將自己何時偷看了母親同姨母的書信,姨母書中如何盛讚自己家的寶玉,又如何話里話外提著結親的意思;自己知曉這事後,又如何命京中管事暗地查訪,原原本本皆說與寶釵。又道:「我想我妹子何等樣人,如何肯嫁與這個混賬東西!京中之人皆說此子頑劣不肖,不惟不求上進,還將讀書人皆罵作『祿蠹』,另有種種不堪之語,告訴不得妹妹的。咱們那好姨母未嘗不是欺負咱們孤兒寡母,要謀奪咱們薛家的家產呢!」
寶釵聞聽這話,又羞又氣,顧不得害臊,道:「母親也糊塗了。這樣的人家,咱們還來作甚麼?快快離了這裡回家才是正經!」薛蜨道:「也不是母親糊塗。姨母那信中將寶玉說得一朵花也似,誰想到是個繡花枕頭一包草?且看那榮國府,咱們姨夫是弟弟,反倒占了正房去,哥哥倒去了偏院,可見是個沒有規矩的,京中誰不笑話!他家子弟又沒甚出息,好容易有個進學的,偏又死了,剩的都是些胡作非為的。這等親戚只怕今後還帶累咱們呢!」寶釵笑道:「哥哥也忒刻薄了。別人家如何,同咱們何干?如今不過母親思念姊妹,去住些日子,等咱們家收拾了,自然回家去訖。至於他家那銜玉而生的表弟,我只以禮相待,他敢怎麼樣!」薛蜨嘆道:「我知你明白,只是不得不防。若那混賬東西欺負了你,你只同哥哥說,哥哥打他個臭死。」寶釵嗤的一笑,道:「你下手沒輕重,仔細打出人命來。若是他真如那般繡花枕頭,想來也是打不過我的。」話未說完,忽覺這話太過粗魯,便紅了臉,伏下身子笑個不住。薛蜨這才放心,又同他閒話幾句,便往自己房裡去了。
如今且說瑧玉兄妹二人,自那日棄舟登岸時,便有榮國府打發了轎子並拉行李的車輛久候了。瑧玉見黛玉面色微異,因笑道:「很不必如此。妹妹是林家嫡長女,金尊玉貴的人物,你哥哥身上現又有功名,該留心的是他們才是。」黛玉道:「母親在時曾說過,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最是重規矩。咱們近日所見的這幾個三等僕婦,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況今至其家。」瑧玉冷笑道:「當真與別家不同。來接嫡親的外孫子外孫女,竟只派了幾個三等僕婦來呢!妹妹且放心,母親在日也曾教導咱們,妹妹的教養嬤嬤更是宮中出來的,想來比他家也不差甚麼。」黛玉聽了兄長之言,方略略放下心來。二人自上了轎進入城中,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又往西行,不多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了。卻不進正門,只進了西邊角門。
林瑧玉心下惱怒,面上卻不顯,由那小廝抬進去,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退出,瑧玉便下來親打起轎簾扶黛玉下轎,兩個丫鬟扶住了,跟著婆子進了垂花門,轉過一個大理石的插屏,見是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台磯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說:「剛才老太太還念呢,可巧就來了。」瑧玉便隱有怒色,看了幾人一眼,又回頭看了眼一身素服的紫鵑雪雁。黛玉何等伶俐,已知哥哥定是惱了那些丫鬟的裝束,心下亦不快起來。只見那幾個丫鬟爭著打起簾籠,回話道:「林大爺同林姑娘到了。」
兩人方進入房時,只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髮如銀的老母迎上來,便知是外祖母史太君了。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邊一個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一時眾人慢慢解勸住了,兩人方拜見了外祖母。當下賈母一一指與他倆道:「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們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待一一拜見過,賈母又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瑧玉便起身道:「外祖母,既然姐姐妹妹過來,我就不在這裡了
第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