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天氣愈發炎熱,這日下午,趙官家正在後宮臨湖涼亭內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身邊除小林學士以備諮詢外,居然還有首相呂好問陪坐。
且說,靖康之變,金人把掠奪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金銀上面,連銅錢都不要,但這不代表皇家典籍沒有被掠奪,畢竟有個完顏希尹嘛……別人都搶金子搶女人,他在那裡搶圖書搶典章,鐵了心的要做蕭何的。
當然,希尹一個人的破壞力度終究有限,他也不可能逼迫自己下屬放棄金銀全都給他裝書,更多的書籍、典章損失多只是來自於後來的戰亂,算不算上系統性的損失,再加上大宋文風昌盛,很多書籍各地多有版印傳播,想找起來也不困難罷了。
這倒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實際上,朝中已經有人建議收集整納典籍,勘定錯漏,重新設立官修本了……理由是現在書籍遺留在外,頗有人拿著一些版印質量差、錯漏擺出的典籍去誤人子弟。
不過,這種事情跟趙官家的體驗並無關係,因為《新五代史》屬於私修史書,而歐陽修一開始就說了,他就是噁心五代期間綱常淪喪,道德崩壞,所以要仿照『春秋筆法』寫一本史書來抨擊那些『毫無廉恥』之輩……換言之,《新五代史》更多的在於文學性和藝術價值,也在於綱常倫理,卻跟考證與史學價值沒太多關係。
甚至連宋代人自己都說,歐陽修就會『嗚呼哀哉』,做『第二等文章』。大概就是說,網文寫的再好也只是網文,算不得文學的意思。
故此,趙玖拿來也只是當做派遣的……他和呂好問在這裡等應該是今日返回東京的韓肖胄。
然而,從中午等到下午,等到趙官家都囫圇吞棗式的看了好幾『代』了,韓肖胄卻始終不見人影。最後,隨著日頭偏西,趙官家已經無聊到直接去找馮道的傳記了,才看到楊沂中引一名中年紫袍官員匆匆而至,而趙玖這才放下史書,稍稍斂容。
他知道,來人必然是韓肖胄,因為之前有人給他科普過,韓肖胄這個人剛一恩蔭入仕,做了個區區開封府司錄,便被輕佻至極的太上道君皇帝給撞到,然後一問姓名家世,便直接賞賜了衛尉少卿的職務,並特別賜給了三品紫袍……而此人也成了難得的紫袍知州。
而果然,此人來到跟前,眼見著一番見禮,卻正是那個年紀比趙官家大了一倍,輩分卻矮了一輩的韓氏嫡長。
雙方見禮完畢,早已經等到不耐的趙玖直接蹙眉相對:「韓卿遠來辛苦,只是臨到東京卻如此拖沓,近半日功夫方才入城?」
韓肖胄上來便被呵斥的有些發懵,但還是勉強解釋:「好教官家知道,臣昨晚到東京南面青城,臣堂叔便往青城告知了官家旨意,故此,今晨啟程來見官家時,便只好棄了馬匹,改坐騾車,這才稍晚……」
此言一出,亭中一時寂靜無聲,趙玖明顯也懵住了,半日方問:「朕何時有旨意給你那幾個堂叔,又何時要你坐騾車入城?」
不知道是不是天熱,韓肖胄一時滿頭大汗,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官家確有此番旨意,只不過不是專旨罷了。」眼見著韓肖胄不知所措,一旁坐著的首相呂好問卻是適時出聲。「之前官家在淮上,便有旨意,以國事懸危,不許官員乘轎,後來到南陽又有旨意,以軍隊乏戰馬,百姓乏耕牛,不許官員擅自以健馬為坐騎,也不許婦人再擅自乘坐牛車出行……」
「正是如此。」韓肖胄趕緊跟上。「臣幾位堂叔便是這般跟臣說的,乃是說京城文臣皆騎驢乘騾,臣為了尋騾車,多少耽擱一些功夫,還請官家贖罪。」
趙玖看著對方誠惶誠恐姿態,一時居然覺得理虧,半晌無言後方才硬著頭皮跳過了這個話題:「且不論此事,過河之後,韓卿知道如何做嗎?」
「臣必然不辱使命!」
一身紫袍的韓肖胄聞得此言,不顧禮儀直接伏在地上大禮相對,驚得一旁小林學士與楊沂中外加藍珪一起後撤好幾步,呂好問更是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躲開,而等到這位紫袍知州抬起頭來,卻已經眼眶泛紅。「臣自江州動身之前,老母有言與臣,告誡臣世受國恩,當受命即行,不得失禮、失節,雖九死亦要全太后歸京……老母說,老母說,勿以她年老為念!」
第五十六章 囑託(2合1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