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虜掘強於沙塞,貪財如渴,飲鴆搶擄,遂至分崩之勢。公猶屈節惜命,任驅馳於氈裘之間,寧不悔也?今吾揔茲戎重,舉兵伐罪,劍指秦川,公若不改,自求多福……」
信的末尾帶了半闕詞,問胡運幾何,最後才是簡簡單單的「李瑕頓首」四字。
廉希憲放下信紙,目光空洞,很久都未再開口說話。
只見劉黑馬伸出手,微微有些顫抖,想拾起桉上的信。
廉希憲按了他一下,之後微微猶豫,又鬆開手,任劉黑馬看信。
帳內的氣氛漸漸已不對。
「我敗了。」
最後,廉希憲忽然開口說道,聲音很平靜。
「舉兵伐罪,劍指秦川……李瑕這不僅是招降,也是在向我宣戰。」
「他那一點步卒?」
劉黑馬語罷,表情已有些難堪起來。
他也只有一點騎兵了……
廉希憲道:「據蕭全所言,仲民淪為李瑕之俘虜,麾下四千騎兵亦然……為今之計,劉公可向李瑕投誠,如此,仲民可得平安,劉公猶可保麾下將士。」
劉黑馬錯愕。
廉希憲又道:「劉公若信李瑕之勢能長久,不如斬我首級吧。」
其實,劉黑馬方才也有過投降李瑕的念頭。
兒子在對方手中,前後加起來,兵馬被俘虜了六七千……不得不承認李瑕之能。
若降了,談談條件,讓李瑕放回這些人,由他坐鎮關中,未必不是一條出路。
反而是聽到廉希憲這句話,他才反應過來,眼下局面之所以艱險,是因為北地兵馬正集結於開平,欲與阿里不哥大戰。
今日投了,往後陛下攜漠北雄師掉頭南下,如何可擋?
到時李瑕如何且不談,只怕宋廷便要當先將自己賣了,一如李全當年……
思及至此,劉黑馬嘆息了一聲,道:「廉公言重了。」
他正了正神色,道:「我忠誠於陛下,絕無絲毫叛心,請廉公切莫再出言試探。」
「並非試探劉公。」
廉希憲起身,長揖一禮,道:「我自作聰明,陷令郎於險境、累劉公損兵折將。當向劉公請罪,若能贖罪,劉公殺我亦應當。」
劉黑馬無奈,神色愈苦,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絕無怨怪廉公之意……」
他其實分得清,李瑕以奇謀擊汪良臣能勝,而廉希憲之奇謀不能勝,不在於李瑕比廉希憲聰明。
而是,李瑕布局太久了,最後還是引誘汪良臣到其境內設伏;廉希憲卻是在將心力用於對付了渾都海之後,不得不倉促應對,遣兵深入敵境,兇險得太多。
另外,劉元禮顯然不足與李瑕為敵手。
誰又能想到李瑕會那麼快趕到漢中?
「五郎抵漢中之後,若直奔大散關,斷不至於匹馬未至。看來,是李瑕設下計謀,在五郎攻關城之前,先擊敗了他。這兒子不爭氣,實怪不到廉公。」
「劉公不必如此,我實在辜負劉公太深……」
帳中,兩人推心置腹了好一會。
廉希憲直道歉至知劉黑馬不再怪罪自己,方才重新坐下,談起往後的形勢。
「趁著李瑕還在漢中,暫未調動隴西兵力,我們且早做準備。」
他的應對其實也簡單。
大散關是不能再攻了,畢竟關中兵力空虛;同時還得布署防備,防止李瑕從隴西攻來。
「也請劉公勿慮,我必呈書開平,此戰之敗,罪皆在我一個,與劉公無涉。另請陛下增兵京兆,平漢中,救回仲民……」
廉希憲聊著聊著,漸漸卻走了神。
李瑕是怎樣的人?
按往日聽說,李瑕用兵多奇謀,詭計層出不窮。然而今日所見,竟是投書宣戰?
這是開始走兵法正道?
或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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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希憲腦子裡也偶爾浮過李瑕信上那些話……
回想平生,少年即名滿天下,負青雲之願,以皋夔稷契自勵,欲追跡於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