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天氣特別熱的時候1,傍晚時分,有個年輕人走出他在c胡同向二房東租來的那間斗室,來到街上,然後慢騰騰地,仿佛猶豫不決地往k橋那邊走去。
他順利地避開了在樓梯上與自己的女房東相遇。他那間斗室是一幢高高的五層樓房2的頂間,就在房頂底下,與其說像間住房,倒不如說更像個大櫥。他向女房東租了這間供給伙食、而且有女僕侍候的斗室,女房東就住在他樓下一套單獨的住房裡,他每次外出,都一定得打女房東的廚房門前經過,而廚房門幾乎總是衝著樓梯大敞著。每次這個年輕人從一旁走過的時候,都有一種病態的膽怯的感覺,他為此感到羞愧,於是皺起眉頭。他欠了女房東一身債,怕和她見面。
1據作者說,小說中的故事發生在一八六五年,小說中沒有明確說明年份,但有些地方曾有所暗示,這句話就是其中之一——一八六五年夏天天氣特別熱。
2一八六六年作者寫這部小說的時候,自己就住在小市民街、木匠胡同一幢類似的房子裡。
倒不是說他是那麼膽小和怯懦,甚至完全相反;但從某個時期以來,他一直處於一種很容易激動和緊張的狀態。患了多疑症。他是那樣經常陷入沉思,離群索居,甚至害怕見到任何人,而不單單是怕與女房東見面。他讓貧窮給壓垮了;但最近一個時期就連窘迫的處境也已不再使他感到苦惱。絕對必須的事情他已經不再去做,也不想做。其實,什么女房東他都不怕,不管她打算怎樣跟他過不去。然而站在樓梯上,聽這些與他毫不相干的日常生活中雞毛蒜皮之類瑣事的種種廢話,聽所有這些糾纏不休的討債,威脅,抱怨,自己卻要盡力設法擺脫,道歉,撒謊,——不,最好還是想個辦法像貓兒樣從樓梯上悄悄地過去,偷偷溜掉,讓誰也別看見他。
可是這一次,到了街上以後,那種怕遇到女債主的恐懼心理,就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
「我正要下決心做一件什麼樣的事情啊,但卻害怕一些微不足道的瑣事!」他想,臉上露出奇怪的微笑。「嗯……是的……事在人為嘛,他卻僅僅由於膽怯而錯過一切……這可是明顯的道理……真有意思,人們最害怕什麼呢?他們最害怕邁出新的一步,最害怕自己的新想法……不過,我說空話說得太多了。因為我盡說空話,所以什麼也不做。不過,大概也可能是這樣:由於我什麼也不做,所以才盡說空話。我是在最近一個月里學會說空話的,整天躺在一個角落裡,想啊……想入非非。嗯,現在我去幹什麼?難道我能去幹這個嗎?難道這是當真?絕對不是當真的。就是這樣,為了夢想,自己在哄自己;兒戲!對了,大概是兒戲!」
街上熱得可怕,而且氣悶,擁擠不堪,到處都是石灰漿、腳手架、磚頭,灰塵,還有那種夏天的特殊臭氣。每個無法租一座別墅的彼得堡人都那麼熟悉的那種臭氣,——所有這一切一下子就令人不快地震撼了這個青年人本已很不正常的神經。在城市的這一部分,小酒館特別多,從這些小酒館裡冒出的臭氣,還有那些儘管是在工作時間,卻不斷碰到的醉鬼,給這幅街景添上了最後一筆令人厭惡的憂鬱色彩。有一瞬間,極端厭惡的神情在這個青年人清秀的面龐上忽然一閃。順便說一聲,他生得很美,有一雙漂亮的黑眼睛,一頭褐色的頭髮,比中等身材還高一些,消瘦而身材勻稱。但不久他就仿佛陷入沉思,甚至,說得更確切些,似乎是想出了神,他往前走去,已經不注意周圍的一切,而且也不想注意。他只是偶爾喃喃自語,這是由於他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對這一習慣,現在他已經暗自承認了。這時他自己也意識到,他的思想有時是混亂的,而且他十分虛弱:已經有一天多他幾乎什麼也沒吃了。
他穿得那麼差,如果換一個人,即使是對此已經習以為常的人,衣衫如此襤褸,白天上街也會感到不好意思。不過這街區就是這樣的,在這兒衣著很難讓人感到驚訝。這兒靠近乾草廣場1,妓院比比皆是,而且麇集在彼得堡市中心這些大街小巷裡的居民,主要是那些在車間幹活的工人和手工業工匠,因此有時在這兒就是會遇到這樣一些人,使這兒的街景顯得更加豐富多采,如果碰到一個這樣的人就感到驚訝,那倒反而是怪事了。這個年輕人心裡已經積聚了那麼多憤懣不平的怒火,他蔑視一切,所以儘管他有青年人特有的愛面子心理,有時非